传统语境下的太极拳

感谢李学友老师,感谢杨沛泽岛主,感谢翟金录老师,感谢大理罗荃2016太极文化高端论坛暨第二届中国太极名家联席会组委会的所有人员。二水有幸得以与各派太极拳名家,坐而论道。谢谢大家。


去年2月间,有幸应北京科技出版社王跃平老师、常学刚老师之邀,为三个阶段的太极拳老拳谱作校释。今年4月,《王宗岳太极拳论》、《太极功源流支派论》、《太极法说》(即杨家三十二目老拳谱)校注本已由北京科技出版社出版发行。


传统的校勘疏证,所谓“我注六经”,无非是版本的校勘,与字形字义的疏证。把校注者“我”,隐藏在字里行间。即便想表达一私之见,也仅仅只是通过比较以往校注者之间的分歧,说声yes或no,绝对不会针对六经本身呛声。


老拳谱在传承过程中,始终以抄本形式,非公开的得以流传,无严格意义上的“版本”可言。籍以参校的本子,非常有限,本子里豕亥鱼鲁,暂且不论,有些文辞讹误,词不达意,莫衷一是。所以校勘过程更像是猜谜。猜谜,唯一有效的方式,只能通过进入设置谜面者内心的知识储备库中,去检索与谜面最为相近的谜底。再者,三个拳谱都是晚清的文本。新文化运动以来,我们已经与传统的语意环境渐行渐远。今人面对自己老祖宗留下来的汉字,其实已经无法走入老祖宗的内心,或有可能误入夷寇陷阱。


所以,二水在校勘疏证的同时,更侧重于三本老拳谱语义的关联性,在发掘文本作者字字皆有出典,字字皆有着落的同时,试图走入他们的内心知识储备库,去探讨原作者的内心情怀,在此基础上,梳理出三本老太极拳理论内在的脉络,并为纷繁杂芜,乱象众生的太极拳,找回其原本应有的“定位”:太极拳,一门性命践行的哲学。


从这个意义上说,二水所做的其实更接近“六经注我”的工作。借用象山先生“学苟知本,六经皆我注脚”,貌似有些狂妄了,但二水以为在今人几乎视古汉语为外语的情形下,这种作派,或许更能体现孟子“先立乎其大”的训示。


所以,今天我们不妨来玩一次穿越,穿越到古代。走入传统的语意环境,从五个方面来与大家探讨古人对于“人”本身与太极拳的认识。

一、人,四维空间里的生灵

有个缎子,说门卫都是哲学家,见人就问三个问题:你是谁?你从哪里来?你到哪里去?三个问题,都是哲学的终极问题。


《旧约全书》的“创世纪”说,上帝耶和华用了五天时间,造出山川树木,第六天以自身的形象,用泥土捏了个男人,叫亚当,从亚当的身上抽出一根肋骨,再用泥捏了一个女人,叫夏娃。

这与我们古代的女娲造人传说有异曲同工之妙。网上有人还进一步演绎了女娲造人的传说,说女娲不但用泥捏人,还把人放进了陶炉,白人是因为火候没到,黑人是烧过了头,都是次品。黄种人,才是女娲的正品。

一百五十多年前,达尔文出版了《物种起源》,用生物进化论的思想,推翻了的神创造物种与人类的说法。他列举了各类证据,用来说明人类是由已经灭绝的古猿演化而来的。

人是由古猿演变来的,那么,这一物种的进化过程,一定是非常漫长,而且一定是参差不齐的过程。不可能一夜之间,象孙猴子拔下一把猴毛,轻轻一吹,就齐刷刷的全变成了人!倘若人果真是从古猿猴进化而来的,那么这个世界上是否还存在正在进化为人的猿猴呢?可惜,几百年来,人类上天入地,都没发现正在进化中的“古猿”的存在,就连化石都没找到。


那么,人,究竟从哪里来的?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了,暂且不谈,我们不妨来探讨,人与其他动物的根本区别在哪里


我曾受邀去嘉兴中医院讲《古代往圣的养生理念》,我说,从西医角度而言,人与猪在蛋白质构成上几乎是相同的,人与猴子几乎更为接近,百分之九十九点九是一样的,那么,西医角度而论,人生病了,其实与一头猪,或一只猴子生病,是一样的道理,用各类仪器来检测一下各类指标,按照体重来处方用药。意思是说,西医是把人当做猪猴来看待的。西医根本不考虑人与动物的区别。人生病,其实与猪猴生病有根本不同的。譬如现代社会,工作压力大,有人会抑郁,有人会从楼上窗台跳下来。猪和猴子不会。


人生活的空间是四维的,而动物只生活在三维空间中。这是人与动物最大的不同点。


前不久,美国的物理学家声称直接检测到了引力波。引力波是什么?最富有诗意的解释是,星球诞生时的啼哭声。美国科学家发明了一对高大上的“顺风耳”,听到了来自十三亿光年之外的“新生儿”的啼哭声。意思是说,这个“新生儿”其实是在十三亿年前诞生的。“新生儿”呱呱坠地时的啼哭声,以光的速度,走了十三亿年,我们才刚刚听到。


引力波给我的启发,就是直观的感受到了四维空间。


古人说“四方上下,曰宇,古往今來,曰宙”。“四方上下”是“三维空间”,在此基础上再与“古往今来”的时间维度结合,便构成了人类独特的四维空间。


人,生活在四维空间之中,除了活在当下,自己过往的一步一个脚印,都将构成自己的生命历程。过往的一点一滴,影响着现在,现在的所作所为,也影响着未来。人,生活在时间轴上。


人,生活在四维空间之中,除了知道自己的父母之外,还能“慎终追远”,自己个体的生命历程,都将融入和影响到家族、企业的历史进程,甚至是关系着民族国家的利益。人,生活在家族荣誉、家国情怀中。


人,生活在四维空间之中,前辈、先人的一言一行,会在特殊的时间轴上,来影响到当下人的生活状态。西方文化把这类影响力,称为人类的“集体潜意识”。人类先进的文明,会积淀在当下的人身上,在特定的条件下,发挥作用。百年前的狗,与今天的狗,没有太大的差别。四十年前一个十岁的孩子,跟当下一个十岁的孩子,则截然不同。人,生活在四维空间之中,就像是具有WIFI功能的手机,人类这台手机,自从呱呱坠地,就已经将人类文明的各类软件,下载在手机上了,而且具备WIFI功能,随时能够更新。


人,生活在四维空间之中,他的生活意义,除了过去与当下,还应该有未来。人,能规划自己的工作与生活,会有职业规划和生活远景。人,会有梦。


人,生活在四维空间之中,一定无法回避个体生命的消失。如何面对死亡,集中了人类几千年来的智慧与文明。能否客观理性的直面死亡,是否树立良好的“人死观”,是古人知人善用的先决条件。人,能向死而生。


《左传·襄公二十四年》载鲁国叔孙豹如晋,晋国执掌国政的中军将范宣子向叔孙豹请教:“死而不朽是什么意思呢?”叔孙豹说:“范家,世泽绵长,这叫世禄。不叫死而不朽。只有三种情况才能叫死而不朽:大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


二、穷理尽性,以至于命

《太极法说》张三丰以武事得道论云:“然前天地者,曰理。后天地者,曰母。是乃理化先天阴阳气数,母生后天胎卵湿化。位天地,育万物,道中和,然也。故乾坤,为大父母,先天也。爹娘,为小父母,后天也。得先天阴阳气数,得后天父母精血,以降生身,则为人之初也。”


“口令为命”,生命,应承乾坤先天大父母、后天爹娘小父母之口令,来到这个宇宙,生老病死,春夏秋冬,日升月落,是为“命”。动植物,所有的“生命”体,也一样无法抗拒这个“命”。而人于“命”之外,还有“性”。性者,生心。明心见性、修心炼性、尽其心,知其性,存其心,养其性。

先天至精,一炁氤氲,谓之命。元始真如,一灵炯炯,谓之性。


身中之精,为命之根。心中之神,为性之枢。为命所寄的身,生老病死,一气周流;藉以生心的性,一神灵动。命之造化,系于一身,举动应酬,语默视听,身累命也。性之造化,系乎心。见解知识,思虑念想,心役性也。命,受身躯之累,则受生老病死之困,不能至于命。性,受心志之役,则受识见涵养之限,不能穷理尽性。


天赋为命,质理为性。生命像是一颗树,从种子的发芽,长叶子,茁壮成长,开花结果,到新的生命种子的成熟,叶落归根,这是命。树本身具有的纹理,油脂,以及生命历程中所经历过的风霜雪雨,都烙印在树的纹理之中。蕴于内,不显见于外的“理”,便是“性”。


 “性”,承载着生命之树的阅历、历练与生命历程,也决定着生命之树平身的材质、功用与价值。有些树,死了,就烂掉了,有些树只能用来当柴火,有些树可以做手串,做艺术品,有些树可以做栋梁之才。


“大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古人的三不朽为“人”超越身躯与时间的局限而得以死而不朽找到了路径。古人的理学,古人的生死观,古人的宇宙观,究其本质,便是让“命”超越“身”的拘束,让“性”突破时间的局限,究其实,是一门“尽性立命”的性命之学。


三、“精气神”的人格结构

人之所以突破身躯的拘束,之所以能穿越时间维度,关键在于人具有独特的“人格结构”。


有一本1901年的私塾蒙学教材,解释人说:“身者,神之舍”,意思是说,人是“神”居住的殿堂。这房子是由“精”这种特殊的原材料凝结成“珠”,“精珠”的外面包裹美丽的衣服,里面是半流质的,叫元质,元质内有泡,叫核,核内有仁。“仁者,从人,从二”,说的是人与人的相处之道。所以古人说:“仁者,爱人”。没有了“仁”,没有了爱人之心,人身体内所有的构造,什么都无从谈起了。人,这座神之殿堂,就失去了基本的组成元素。


骨骼,是身体这座房子中的框架结构。全身的框架结构,由二百多根骨头组成。精血凝结成精珠,再构成肌丝。肌丝搓合后,变成了肌线,肌线再组合成肌肉。“肌者,丽于骨”,皮肤、毛发、肌肉、肌腱,依附于骨骼,组成神之殿堂的内外修饰材料。


神之殿堂,是智能化程度极高的殿堂。人身体,除了骨肉搭建的框架之外,还具备两套系统,用以满足“神”的各项所需。其一是脏腑系统,其二是经络系统。脏腑系统与经络系统,组成了气的生化与传输系统。


 “气”,古作“炁”,灬火部,是一种能量。“无”,无形的,看不见的能量。


脏腑系统是“炁”这种能量的生产流水线和能量的转化枢纽。人,从汲取天地间各类生物能量,通过口腔、肠胃、脏腑各个器官的转化,让由生物能量转化成的“水谷之气”,生化为诸类生理能量、心理能量。五脏六腑,就是一条自动化的流水线。


经络系统是“炁”这种能量的供应链。营气与卫气,在身体内外周行的通道,叫做经络。经络,是肌肉、肌腱、神经末梢、骨骼、血管等之间的空间。身体舒展,肌肉放松,经络就畅通。


《黄帝内经.灵枢》说:上焦如雾,中焦如沤,下焦如渎。雾,升腾状的,气化的,看不见的。中焦如沤。沤,渐也。是水变成气的阶段。像是土灶烧饭,锅边噗出来的水汽。下焦如渎,渎,小水沟,水状的排泄。


三焦,是脏腑这条流水线生产出来的三类产品。是能量转化的三种状态。下焦如渎,大凡与七情六欲相关的,是汲取五谷之气,转化为“精”的过程。中焦如沤,指的是中医所讲的“血气”,包括血与气。这里的气,古人又分成两类,滋养脏腑运行所需要的能量,叫做“营气”。另一类比较强悍,由内而外,敷于体表,像是电脑的防火墙,防卫外邪入侵。叫做“卫气”。沤,便是以精化气的过程。上焦如蒸,显然就是以气化神的阶段了。是身体的主人“神”,所需求的各类能量。


我们身体的主人“神”,不是宗教层面万物有神论的“神仙”。古人认为精气神,是人所特有的三种物质,构成了传统语境下人所特有的人格结构。精能化气,气能化神,神又反过来能作用精与气。

《黄帝内经》认为:“两精相搏谓之神”“与精出入者谓之魄”“与神往来者谓之魂”。人有三魂七魄。精,在人格结构中,以七魄的形象出现。神,在人格结构中以三魂的形象出现。明朝嘉兴的博学家周履靖,他在《夷门广牍》中,为三魂七魄画了卡通形象。

七魄分别叫尸狗、伏矢、雀阴、吞贼、非毒、除秽、臭肺等,主管人的喜、怒、忧、思、悲、恐、惊七种情志。“精”旺盛的人,生命力旺盛,荷尔蒙一定强盛,人的魅力十足,情商也应该会很高。但“过犹不及”,过分的精力旺盛,人的动物性就很强大。往往会以魄拘魂。所以,古人认为,需要炼精化气,炼气化神,摄魂制魄。


古人也为神,取了三个不同的名号,为神做了具体的分工。习惯性我们把三魂叫做“天魂、人魂、地魂”,古人分别称作“胎光、爽灵、幽精”。小孩子走夜路,易受惊吓,哭个不断。古人认为胎光丢了,需要招魂。有一个电脑游戏,叫超级玛丽。吃了鲜花蘑菇之后,身体闪闪发光,这就是以精化气,以气化神的过程。这个时候,有只小蜜蜂就会萦绕在超级玛丽头顶。这就是胎光。成年人,“胎光”丢失了,不会啼哭。但是,“胎光”丢失了,其实是处在“失魂落魄”的亚健康状态了,工作没有头绪,生活了无计划,做事万事不顺。幽精,顾名思义,幽者,隐也。把过分旺盛的精,隐藏在山里。人,任由精泛滥,就会丧失理性,为情所困,为欲所拘。

四、阶及神明之路:任物、处物、应物

接下来我们来探讨“神”在我们身体这座殿堂里的工作模式:


神在我们身体中,以三个卡通形象出现。“幽精”、“爽灵”与“胎光”。古人称之为三魂。三魂之中,“幽精”的作用是无意识的。“胎光”时显时隐,是潜意识的。而人魂“爽灵”的作用,则是有意识的。

《黄帝内经》认为,爽灵这个有意识的神灵,住在“心”中,“心正则万神俱正,心邪则万神俱邪”。心,就像是一面镜子,镜面凹,则小万物,镜面凸,则大天下。又像是电脑处理信息能力的强弱,运算速度的快慢,取决于一颗强悍奔腾的“芯片”。神,在我们躯体之内,表现出来的智慧与能力,也取决于“心”。


《黄帝内经》说:“任物者谓之心。心有所忆,谓之意;意之所存,谓之志;因志而存变,谓之思;因思而远慕,谓之虑;因虑而处物,谓之智。”


任物,任是任务的任。物,相对于“心”而言,包括作为脏腑的“心”本身,世事万物所有,都是“物”。曾国藩云:“物者何?即所谓本末之物也。身、心、意、知、家、国、天下,皆物也。天地万物,皆物也。日用常行之事,皆物也”。


处物,以心处物。心与物之间,一直是宋明理学争论不休的大问题。朱熹遵循中庸之理,格物以致知。王阳明脉承象山学说,明心以见性。两派水火不容。朱熹认为,心,是一面镜子。格物,无非是用“心”之镜,按照次序,逐一去观照世事万物。世事万物在“心”中留下印记,乃至进一步处理“镜”中的信息,意、志、思、虑,因虑而处物,谓之智。心,经过不断的学习过程,才能致良知,才能致良能。王阳明一开始也遵循朱熹的教导,据说连续一个星期,用他的“心”镜,去观照院子里的几棵竹子,没能观照出良知良能来,结果大病一场,从此叛离了朱熹的格物致知之路。他认为,只要把“心”镜擦干净,把“心”镜磨亮了,世事万物一切都分分明明,清清楚楚了。这叫“明心见性”。


阳明心学,据说成为明治维新的立论依据,成就了日本帝国。而清朝早期很多理学家,把大明朝亡国亡族的原因,归咎于阳明心学的清淡误国。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曾国藩,试图在朱熹与王阳明之间找到对立统一。他一方面要求将“心”镜擦亮,像是把电脑芯片升级到最强悍,另一方面,不断的用“心”镜去观照,让电脑具备自我学习功能。他从“格物”、“诚意”两处致功努力,以“身”、“心”处处,一句一行,切己体察,穷究其理。“吾心,物也,究其存心之理,又博究其省察涵养,以存心之理,即格物也。吾身,物也,究其敬身之理,又博究其立齐坐尸,以敬身之理,即格物也”。曾国藩“一句一行,切己体察”的践行功夫,为性命践行之学找到了立论依据。


太极拳以假修真,以拳入道,精神由此而生,形质由此而就,顺应此道,则四肢强健,思虑恂达,耳目聪明。以心处物,又无须劳心劳神,不拘定规,便能顺应外物的阴阳变化,处处合乎外物自身发展规律。此乃太极拳“应物自然”的神明境界。


五、神的处世法则:允执厥中

张三丰承留,五言二十四句一百二十字,字字句句皆像是谜面,一直以来,吸引着无数太极拳爱好者的兴趣。二水在新近出版的《太极法说》校注本里,也着墨颇多,用了7100余字,几乎逐字逐句,猜度隐藏在谜面中的谜底。其中“尧舜十六母”、“微危允厥中”句,涉及我们身中之“神”的处世原则,想与大家分享一下:


传说,舜帝将帝位禅让于大禹时,谆谆嘱咐的就只有这四句话,十六个字: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这十六字之所以称之为“尧舜十六母”,那是因为这十六字涵括了中华民族共同的集体潜意识。尧将帝位禅让于舜,舜将帝位禅让于禹,帝皇之间,普天皇土,黎民百姓拱手相让时,耳提面命,谆谆嘱咐的就只有这四句四言十六个字,可见之意义之重大。


“人心惟危”,非常精辟的揭示了普天之下,黎民百姓生生不息的向善之心,同时也揭示了人心好立危墙,涉身犯险,贪得无厌的吊诡心里。危者,在高而懼也,《孝经》云:“高而不危,制节谨度”。所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是人类得以发展的原动力,因为人心,都是喜好向上的。在高而懼,人心之危,在于趋高涉险,在于贪欲无厌,在于吊诡也,在于诡秘也。


“道心惟微”,微者,妙也。微者,隐形也。这天地乾坤之“道”,在“伏羲为人祖”,文王画卦道有名之时,已经昭然若揭了。文王易理曲周至密,备极精详。复卦,下震上坤,地雷为复,雷动于地,寓动于顺,一阳真气自海底而生,自复卦而临卦而泰卦,再由泰卦而观卦而剥卦,逆行而上,阳气至剥卦,一阳在上,阴盛阳孤,,这是生命现象的一种往复规律。就像是由种子而发芽而茁壮而开花而结果,果实而剥落,脱离原先的生命体,以新生命的形式,得以延续。这精妙的天地乾坤之“道”,其实无处不在,无处不隐行于日升月沉,潮起潮落,生老病死,甚至是股市的牛熊涨跌之中。也正因为隐形,人们往往对此熟视而无睹,甚至以侥幸待之。人心的吊诡在于,明明知道盛极而衰,否极泰来,还一味的去趋高涉险,贪欲无厌,而且越高越趋,越险越涉,越贪越婪,越索越勒。


作为管理普天皇土的CEO,或是与生俱有文化自觉的士大夫们,他们“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人生规划之中,文化的自觉在于,必须清晰得知道人心是怎么回事,道心又是怎么回事。历代大儒,从孟子到荀子,从朱熹到王阳明,他们都在“惟精惟一”之中,下得功夫。《传习录》云:“惟一是惟精主意,惟精是惟一工夫,非惟精之外复有惟一也”、“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者,皆所以为惟精而求惟一也”。阳明先生从“惟精惟一”入手,破解了“尧舜十六母”最为核心的价值体系,进而提出了他的“致良知”和“知行合一”。就此观点而论,阳明心学,与朱熹“只有两件事:理会、践行”,“穷理以致其知,反躬以践其实”,其实是一脉相承的。传统知识分子,其实就是在不断的“理会、践行”的内修历程中,将自己对世事万物的认识能力,不断由“精爽”提高到“神明”境界。“精爽”的过程,先自知,后知人,先觉动,后知运,尺寸分毫,由尺及寸,由寸及分及毫,允文允武、允圣允神。当阶入“聪明睿圣”时,诚如戴震所说:“心之精爽,有思则通……精爽有蔽隔而不能通之时,及其无蔽隔,无弗通,乃以神明称之”。


太极拳从一气流行的拳架训练,到四手对待的推手训练,不偏不倚,不将不迎,知觉运动,尺寸分毫,要旨在于一举一动中,去把握世事万物将发而未发、预动而未动的端倪中,去观照和感触阴阳消长的机,进而“允执厥中”,这正符合太极拳“对待用功法守中土”之理。太极拳的“中”,并非是静态的“中”,而是在阴阳之气,流行对待之中,当行而行,当止而止,内外交养,在放卷得其“时中”也。


身,作为神之殿堂,如何将间架结构搭建的更加稳固,心,作为任物、处物、应物的“芯片”,如何自我升级,如何自我学习;精气神,三者之间的能量转化,如何高效、如何合理,如何炼精化气,如何炼气化神,如何炼神还虚;性命践行,如何突破身精命根,举动应酬之劳,语默视听之扰,生老病死之苦;如何解脱心神性枢,见解知识之乏,思虑念想之贫,识见涵养之限……儒家之执中,道家之守中,释家之空中,人心契合道心处,无一不是从舜帝“允执厥中”下足功夫。

个体的性命践行历程,生老病死,悲欢离合,一旦与时代的潮起潮落相对相待,一切取决于在世事万物将发而未发、预动而未动的端倪中,去观照和感触阴阳消长的机,如是方能在放卷得其时中。此也合乎《大学》之道,“在止于至善”。太极拳,融汇传统文化“理会、践行”的文化积淀,为儒学式微之时的人们,指明了一条人人皆能希贤希圣,人人皆能曰睿曰智,进而尽性立命,阶及神明之路。

 

二零一六年十一月十六日  于嘉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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