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大密老师,谱名叶兆麟,与他的太极拳启蒙老师田兆麟老师同名,又名寿彭,字祖羲,号伯龄。从这一系列名号中,我们可以获悉一点:叶氏先辈希望叶大密老师日后能成为一位“振振公子”,且能精于养生,寿比彭祖。而我们所熟知的“叶大密”的名号,则是1926年11月,叶大密老师来上海创立武当太极拳社时所使用的名字。
有说这一“密”字,源于叶老师参修密宗。二水则更愿意以《易经.系辞》中一段话来诠释“叶大密”名字的来由:“圣人以此洗心,退藏于密,吉凶与民同患,神以知来,知以藏往。”《易经.系辞》的这段话,是在“是故,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之前。意思是说,改名“叶大密”之后,叶大密老师开始以太极之理,荡除万物之心,将个人的吉凶,与民族的安危相系,将自己的智慧谋略,退藏于一拳一脚,一招一式的太极拳中,以期达到“神以知来,知以藏往”的神明之境。
叶大密
一、岐黄内景蒙庭训
叶大密老师出生于浙江省瑞安县公阳乡。1946年,瑞安、青田、泰顺三县边区析置文成县,公阳乡隶属于文成县。民国三十八年濮秋丞老先生撰稿的《前清贡生省咨议叶公彦士墓表》中,叶彦士是叶大密老师的父亲。民国三十八年,1949年,虽然已经析置文成县,因为叶彦士是民国二十六年过世的,所以文中依然写作“瑞安叶公彦士”。
叶大密老师的四弟叶季龄,于民国二十六年十二月南京沦陷时阵亡,所以南京沦陷阵亡烈士名录里,也将叶季龄写作:“浙江瑞安”。叶季龄生前系国军宪兵十团团部一等佐军医。人的籍贯,承载着宗族情感和乡土情愫。
不同历史时期,因为行政区划的变动,人的籍贯变更,往往一时难以让人接受。更何况虽然1946年析置文成县之后,1948年7月才正式成立文成县国民政府,而到了1949年5月,文成县解放,随后于6月又改名为大南县。1949年8月后,才又恢复文成县名。到了1958年10月,又撤销文成县,合并至瑞安县。1961年9月再从瑞安县分析出来,重置文成县至今。
所以从叶大密老师本人的各类证照来看,他始终徘徊在“浙江瑞安人”、“浙江文成人”之间。1950年10月上海市人民政府颁发给他的中医从业许可证,写作“浙江瑞安人”。1954年9月以后,叶大密老师在填写开业中医师调查表时,他的籍贯改为“浙江文成人”。
从叶公彦士墓表来看,叶大密老师的父亲“袭其大父岐黄学,弃举子业,而以医名乡里。”大父,指的是叶老师父亲叶彦士的祖父。由此可见,叶大密老师从他的曾祖父辈,就已经开始业医了。叶老师在他自己的学习履历中也写道:“十六岁以前读科举书应试,也读过数学三角几何代数。十七岁起从父习中医。”
文成沈学斌先生曾经考证过叶大密老师早年的这段就学履历:
1888年12月22日(阴历11月19日),出生于浙江省文成县峃口镇公阳社区公阳村。谱名叶兆麟,名寿彭,又名大密,字祖羲,号伯龄、柔克斋主、紫华山人。
1895—1900年,在公阳陶冶小学读书。
1901—1904年,在文成县龙川锡类祠塾读书。锡类祠塾,是他外祖公赵朝圭(讳步圭、号垣东)先生,亦即赵超构的曾祖父创办的私塾学校。叶大密与赵超构是表叔侄,两人一武一文,是上世纪文成在上海的两大名家。
1905—1907年,在瑞安县普通学堂读中学。
二水案:查万年历,1888年阴历11月19日,对应的公历是1988年12月21日,而非12月22日。与沈学斌先生所记相差一天。作为年谱,叶老师“出生于浙江省文成县峃口镇公阳社区公阳村”的提法值得商榷。因为1888年,还没有浙江省文成县。
另外沈学斌先生将叶大密老师自号“紫霞山人”改作“紫华山人”,二水以为也依据不足。虽然叶老师的故乡公阳,旧称“郭公阳紫华山”或“安固紫华山”,叶氏先贤叶葵、叶藩,都称“安固紫华山人”。安固,是瑞安晋朝时的旧称,安固紫华山,坐落在叶老师故乡,即今“文成县峃口镇公阳社区公阳村”里。但是,从叶老师嘱其四弟叶季龄手抄的《紫霞道人秘本》来看,紫霞道人,或指曾在瑞安紫霞山炼丹的唐著名道士马自然,《紫霞道人秘本》盖系叶氏世代传抄的明堂灸经及诸多治病活人的药剂秘方。
《柔克斋太极传心录》载丁卯冬《记奇遇李景林将军》一文,署名“紫霞山人叶大密识于武当太极拳社”。那么,《紫霞道人秘本》或叶老师自号的“紫霞山人”的这座紫霞山,绝非指叶大密故乡的紫华山。紫霞山,又名西岘山,在今瑞安县县城。这座海拔仅有46米的小山丘,凝聚了叶老师的抱负和理想。原因是,瑞安普通学堂就在这座小山上。叶老师的中学时期,他的青春岁月就在这座小山上度过的。所以一定程度上来讲,在叶老师心中,“瑞安”或许比“文成”更加有情感上的归属感。
叶季龄手抄《紫霞道人秘本》
“瑞安普通学堂”,这所学校一点都不普通。1896年晚清经学后殿,被章太炎誉为“三百年绝等双”的国学大师孙诒让,回乡创办学计馆,专修数学。次年,项湘藻兄弟二人在孙诒让的帮助下,创立方言馆,专修英文、日文。1902年,根据清廷“所有书院均改设学堂”的诏令,学计馆、方言馆合并为“瑞安普通学堂”,设中文、英文、算学三个班级。1905年学堂停办一年,1906年复校后,改为瑞安公立学堂。
由此可见,叶老师就读瑞安普通学堂的时间,应该在1905年之前。这也与叶老师自述“十六岁以前读科举书应试,也读过数学三角几何代数。十七岁起从父习中医”的年龄相吻合。1905年,瑞安普通学堂停办,其时,叶老师回乡从其父学中医。
由此推测,叶老师在他外公赵朝圭创办的锡类祠塾读书的时间,或许应该在1903年之前。叶老师的外公赵朝圭,是上海《新民晚报》社社长赵超构(笔名林放)的曾祖父。林放的父亲赵钦安,年长叶大密老师十岁,是叶老师的大表兄,是叶老师大舅舅家的儿子。1905年清廷科举废止之后,这位大表兄考取了安庆武备学堂学习军事,之后就职于北洋政府参谋总部。民国政府,任首都(南京)警察局东区分局局长,授国民党少将军衔。叶大密老师1907年离开瑞安公阳,去淮安江北陆军速成学堂,或许也受这位大表哥的启发。
叶老师世代业医,他除了继承祖业学习了针灸、推拿之外,还家传小八卦内功功法。小八卦内功功法,系属峨嵋内功,同治年间由峨嵋僧人传入瑞安。盛传于瑞安、平阳等地。其中一些桩功,在八十年代气功热期间被演绎为铜钟功。2005年间二水应邀赴新加坡授拳,新加坡李有耀先生听闻叶大密老师的太极拳与小八卦有关联,遂赠予他编著的《铜钟功》。二水回国后复印一份存档,原书转赠给了金仁霖老师。
从叶大密老师的拳学体系及他晚年所改编的“新架子”来分析,无论是他家传的黄帝明堂经还是小八卦内功功法,都对叶老师晚年的杨式叶派太极拳体系产生了巨大的影响。《柔克斋太极传心录》里的“迎泻随补解”“太极拳轻重浮沉解三类十二手名目”等,都显示了叶老师浓厚的家学明堂经渊源。
金仁霖老师传我的小八卦功法四字六句诀:“气摩丹田,神贯元首。四指落地,六指朝天。畅胸空腹,声若洪钟”,就与李有耀先生编撰的《铜钟功》二十四字诀:“气贯丹田,神贯元首。四指落地,六指朝天。畅胸实腹,坚托铜钟”如出一辙。
两者比较后,金老师曾解释说,气贯丹田是顺腹式呼吸,容易肚子练大。气摩丹田,是虚丹田练法,采用逆腹式呼吸。“虚心实腹”是老子小国寡民的思想,让老百姓把肚子吃饱,放空脑子,这不是拳学要领。
拳学中应该是“畅胸空腹”,胸腹贴腰背,身形就像是悬挂着的半口有形的钟,而不是大腹便便的“坚托铜钟”。畅胸空腹,甚至像是佛龛,或者说像是一片荷花花瓣。“声若洪钟”虽然尚不及“西山悬磬”,但拳势中意气的鼓荡,皆由此而及。
杨式叶派太极拳里手掌五指的“抑扬顿挫”,与小八卦双手的“蛇法”也一脉相承。虎口撑圆,大拇指如蛇上颚,中指、无名指、小指并拢如蛇下颚,食指与中指如白蛇吐信,具有穿透力和催劲。
另外,小八卦里的“上至于顶,下至于踵”“脚如吸盘”“定神觉耳”“上丹田藏神、中丹田行气、下丹田运劲”等等,都被叶老师一一吸收在他晚年杨式叶派太极拳的拳学体系之中。甚至小八卦里的一些动功与静功,譬如“阴阳手”“花交手”“洗肩法”等等,也吸收到晚年他嘱金仁霖老师执笔的辅助行功式五十七式里。
二、戎马铁血怀远志
文成沈学斌先生编撰的《叶大密年谱》,把叶大密老师的这一阶段履历归纳为:
1907年下半年,考入江北陆军速成学堂辎重科(炮兵)。
1909年6月,获陆军部颁发的毕业执照证书,分配在江北陆军辖区某部队任职。
1911年10月,武昌暴动后,应瑞安陈黻宸、杭州马叙伦等之邀回浙江,在杭州笕桥浙军八十一标任职。11月,参加光复浙江。不久,随朱瑞为支队司令官的3000多人队伍开赴南京,与沪军和钮永建率领的松江新军合力进攻南京,并于12月2日光复南京。次年5月,随大部队撤回浙江。
1913年,与前妻张郁文结婚(现双桂社区垟山村人)。
1914年三月初七,长子出生,取名叶永铄,字梦庵。
1917年,任浙军第二师下属某团参谋。从田兆麟学习杨式太极拳,获田兆麟赠送、由吴根深代抄的《太极拳谱》。同年,在杭州结识林镜平,及林镜平之父水利专家林大同、浙军第二师四旅旅长潘鉴宗等温籍旅杭同乡会名人。
1919年,从孙存周学习孙家内功拳,并与之义结金兰。
1924年,夏超任浙江省长,由某团参谋长升任省督军府秘书。同时期,与青田籍时任省防军参谋长兼保安团长章培关系密切,章培系“民国七君子”之一章乃器的大哥,其父章炯、祖父章楷,系青田东源名儒,与文成刘耀东等人都有密切之关系。后来,章乃器就是通过大哥章培而认识叶大密,并进入武当太极拳社学拳的,建树颇丰,著有《科学的内功拳》一书传世。
是年,次子出生,取名叶永庭,字梦庭。1937年12月12日,叶大密的四弟叶兆嘏,字枋羲,号季龄,时任国军宪兵第十团(少校副团)佐军医,在南京保卫战中壮烈牺牲后,(叶大密)悲痛万分。于是,叶大密便将叶永庭过继给四弟,以安先烈之灵。
1926年夏,因夏超决定响应北伐,被秘密派往上海搜集军阀孙传芳的军事情报。
是年11月11日,武当太极拳社在取得上级政府批准(教育局立案、教育部备案)后宣告成立。这是全国历史上第一家以太极拳命名的专业性很强的武术团体。
二水案:1906年5月29日,江北提督刘永庆奏请设立江北陆军速成学堂。校址位于原淮安府城漕督旧署。刘永庆,字延年,项城人,袁世凯表弟,他曾是袁世凯小站练兵处军政处正使,并授镶白旗汉军副都通衔,授江北提督后,并赏加兵部侍郎衔,兼管地方民政。他仿小站练兵处,设立陆军学堂,选取20岁至28岁武备学生或有志于兵学者,“教以普通学与军事专科学术,以速成为主”,旨在培养新军下级干部。可惜江北陆军速成学堂成立不久,他便于1906年9月14日去世了。叶大密老师则于1907年入学江北陆军速成学堂,1909年7月17日(宣统元年六月初一日)由陆军部颁发给叶老师该校炮兵科毕业执照。
从见诸《申报》的资讯,另可补充叶老师的军旅履历:
1918年1月3日 :浙军第二师张师长(张载阳)委第八团副官叶祖羲充任该团第三营营长。呈奉督军照准。
1918年6月14日:快讯:浙军第一师留守驻南星桥,四团三营昨亦奉调赴闽。由杨督军(杨善德)另拨二师八团二营营长叶祖羲率兵两连填驻(余连早分配随征)。闽督李厚基来电,汕头已下,粤军丧胆,现拟乘胜分兵进攻,规复潮州。
1920年6月2日:令:陆军部呈请,授叶祖羲为陆军炮兵少校,均照准此令。
1925年2月21日 :杭州快信:长兴近畿第二师,已奉孙督办电令。第八团长施承志留驻长兴,八团第一营长陈纯、第二营长叶祖羲、第三营长邢震南,原驻长兴附郭,因卢师全部离开,亦须择要布防,以昭郑重。
1925年3月5日:孙督办昨委蒋健为浙军二师八团二营营长,叶祖羲为该师师部少校参谋。
二水案:《申报》中的几个时间节点:1918年1月叶老师由浙军二师八团二营的营长副官升任为三营营长;1918年6月又回浙军二师八团二营担任营长;1920年6月授陆军炮兵少校军衔;1925年3月升浙军二师的少校参谋等等,可正沈学斌先生的“1917年,任浙军第二师下属某团参谋”“1924年,夏超任浙江省长,由某团参谋长升任省督军府秘书”之误。
1924年10月,江浙战争结束,孙传芳入浙,夏超被委任浙江省省长。
1925年3月叶老师升任浙军二师的师部少校参谋之后,“叶祖羲”的名号,从此也淡出了公众视野。实际上,一方面是因为叶老师与夏超均系“瑞安”老乡,另外,叶老师的才识也为夏超所重。于是叶老师被夏超重任为省政府秘书。
1926秋,国民革命军誓师北伐,孙传芳负隅顽抗。夏超决定起义,遂秘密派马叙伦赴粤,黄人望赴汉联络,与广东革命政府约定,北伐夺取九江后,浙江响应,以截断孙传芳军退路。其时,叶大密老师被夏超委以重任,派往上海以组建武当太极拳社之名,联络时在上海活动的革命政府特务委员钮永建、吴敬恒等人,并收集相关孙传芳的情报。1926年11月11日,武当太极拳社领取教育局立案、教育部备案后,宣告正式成立。“叶大密”的名号开始展现在世人面前。
1926年11月15日,革命军北伐师抵南昌,夏超以秋操为名,兵分三路,由杭州进军至嘉兴后,正式宣布就任北伐国民革命军第十八军军长,兼理浙江民政,宣布浙江独立,誓师北伐。并将孙传芳联军留杭城卫队宪兵三百余人缴械。孙传芳闻讯后,调松沪警备司令入浙。11月20日清晨,孙军进逼嘉兴。夏超亲自上阵督战,相持半日败退,乃下令撤守富阳整顿。11月21日夏超在杭州松木场被捕,押送至督军公署被杀。
夏超
从11月11日创立武当太极拳社,到11月21日夏超被杀,仅仅十天,似乎一切都已天翻地覆。孙传芳遂四处搜捕夏超残余。大家或许知道巴黎十三区的唐人街,唐人街里盛行温州话,夏超军政府里大批温州军政高管,为躲避孙传芳的追杀,纷纷逃亡到了法国,他们在巴黎撑起了另一片天地。而叶大密老师在上海的法租界,虽然也相对安全,但孙传芳时任五省联军总司令,为人狡诈残暴,他在上海的势力非常强大,所以为了躲避孙传芳的报复,叶老师闻讯后,躲藏于复兴公园北门雁荡路的某处钟楼里,长达半年之久。
1927年8月,国民革命军取得龙潭大捷,孙传芳败北,叶大密老师由此脱离军政,醉心于拳医。自此,史上第一家以太极拳命名的机构--武当太极拳社,才真正由特务情报机构而转化为武术团体。
从1907年入学江北陆军速成学堂,到1927年脱离军政,醉心于太极拳,叶老师戎马铁血整整二十年。这二十年,也是中华民族最为苦难深重的岁月。这二十年,经历了辫子风波,经历了杭州光复,经历了大清皇朝颠覆,经历了军阀混战,经历了江浙战争,参与了北伐。他的左耳,也被炮火的轰鸣声震成了重听,听力严重削弱。
从个体角度而言,一个二十岁的热血青年,在战火纷飞的岁月里,他被时代的大风大浪淬炼成了屈志老成,急则可依的壮年男人。从叶老师撰写的《世界大同观》来分析,此时的叶老师不但深受康有为《大同书》的影响,他还在探求一条达到美好大同世界的路径:“世界在各种不同的社会,不同的国家,不同的民族,但有一相同的理想,相同的信仰,进入共同的途径,各向共同的目标前进,至大同世界。如以武力征服全球,或以威力统制思想,此是世界统一,不是世界大同。”
《礼记·礼远》:“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和康有为所追求的大同世界,奠定了叶老师一生信仰的基石。从江北陆军速成学堂毕业后,由一名清兵,转而反清,回浙江参加杭州光复;由孙传芳控制的浙军将领,转而反孙传芳参加北伐;乃至入民国后,在国民党特工监控高压下,叶老师怂恿黑帮大佬严春堂创立艺华影业,积极联络左联,与田汉、阳翰笙等交游,创建共产党左翼电影阵营。
叶老师的心路历程,其实都是基于他的《世界大同观》。在叶老师看来,无论是三民主义或是共产主义,都是“各向共同的目标前进”,进入“大道之行,天下为公”大同世界的不同途径。由此可见,此时的叶老师,他早已置个人安危于度外,他的内心深处已经播下了“吉凶与民同患”的种子。
叶老师撰写的《世界大同观》
另外,戎马铁血之暇,叶老师在杭州期间从印度人学习了婆罗门导引术和催眠术,跟田兆麟老师学习了杨式中架太极拳,并且经孙存周先生手把手的喂劲,从孙氏武学角度,领悟了杨式中架太极拳的魅力。婆罗门导引术不但丰富了家传的中医针灸推拿技法,为他在上海创立“婆罗拿治病所”提供了技术支撑,也成为杨式叶派太极拳拳学体系里辅助行功式五十七式的重要内容。
田兆麟
1917年秋天,田兆麟老师受杨健侯临终所托,应许炳堃之邀来杭州授拳。许炳堃系前清内阁中书,民初任浙江省民政部实业科长。创立浙江省公立工业专门学校,任校长。田老师来杭州之后,即在此校传授太极拳,开创了近代太极拳南传的历史。田兆麟老师后被邀至浙江省军政府教拳,叶老师与施承志、黄元秀、郑佐平、林镜平、沈尔乔、钱西樵、蔡翼中等,都是这一时期从田老师学拳的。
叶大密老师还作伐,将属下浙军二师八团某营部秘书的千金,嫁与田老师。由此,两家关系走的很亲近,每年两家都要相互拜年,叶大密老师向田兆麟老师拜年,自然是学生向老师、师娘拜年了,而田兆麟老师向叶大密老师拜年,就只好随师娘的叫法,成了侄女、侄女婿向大伯伯拜年了。每年拜年期间,两人都要相互切磋武艺,这一习惯,一直延续到解放后的上海,成为一段佳话。
孙存周
叶大密老师从田兆麟老师习练杨式中架太极拳。1919年孙存周先生应浙军二师八团的团长施承志之邀来杭,叶老师敬仰孙存周的拳艺,与孙结为金兰交。其时,叶老师学拳才两年,刚刚开始对太极拳发生浓厚的兴趣,对太极拳一招一式尚在比划之中,而比他小5岁的义弟存周先生则是名家之后,对内功拳已有了相当高的造诣。所以,叶老师晚年常对金老师说,他的太极拳劲路是他的义弟孙存周先生手把手“喂”出来的。
所以,叶老师在这一阶段的拳学经历中,“喂劲”成了杨式叶派拳学传授劲路的不二法门。川字步、孙氏无极、三体式、靠墙贴壁、抽靠贴沉、吸提呼放、逢转必沉、顾盼折叠、起承转合、起钻落翻、里开外合等等,孙氏武学的内功训练体系,也与杨式中架太极拳完美结合,奠定了杨式叶派太极拳拳学体系里最为基础的拳学基石。
三、孤芳游艺多雅士
1926年11月11日,经教育局立案,教育部备案,史上第一家以“太极拳”命名的武术团体“武当太极拳社”宣告成立。而最早以“叶大密”“武当太极拳社”名号,见诸报章的,应该是1927年6月28日《申报》之《武当太极拳社近状》一文。全文如下:
1927年6月28日《申报》之《武当太极拳社近状》一文
萨婆赛路望志路南永吉里武当太极拳社自创办以来,各界男女抱有神经衰弱、神经痛、头晕耳鸣、肝胃病、消化不良、便秘、气喘、阳萎、梦遗、腰腿酸痛等病症,以及关节强硬,姿势不正,儿童发育不完全者,前往学习,成效甚著。所以,近来就学者更形踊跃。
张三丰祖师太极拳原书云:“欲天下豪杰延年益寿,不徒作技艺之末也”,证之现在事实,确非虚语。其拳术之原则,纯与别种宗派不同。乃以心行气,以气运身。极柔软,然后极坚刚;能呼吸,然后能灵活。信乎其可疗疾也。故沪地人士,非但目之为武术,曾以唯一之医术视之。且社长叶大密君品学高超,敎授精微,尤足以博学者之欢迎云。
此文系软性广告,我们不妨视作是武当太极拳社正式对外招生的开始。“萨婆赛路望志路南永吉里”,即现在的淡水路与兴业路交界处。从此,叶大密老师在法租界“南永吉里”的武当太极拳社,与陈微明老师1925年5月在英租界的“致柔拳社”相呼应,为太极拳在上海乃至南方的推广和发展,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另外,叶大密老师与陈微明老师两家拳社的交情,一直延续到如今。陈微明先生晚年,让他的女儿陈邦勤、女婿李祖定,跟叶老师继续深造拳艺。叶老师把陈邦勤、李祖定夫妇交给金仁霖老师,夫妻两人跟金老师学拳多年。七十年代初期,金老师为叶老师编录《柔克斋太极传心录》,就由李祖定为金老师誊抄书稿。陈微明孙子陈文成先生,外孙李名钧先生后来都跟蒋锡荣、曹树伟老师学习太极拳、武当对剑。
这一时期,光绪甲辰进士,前清芜湖知府濮秋丞及子女濮冰如、濮伟、上海“张园”张叔和的眷属、前清廪生爱国女中校董季融五、郑子太极拳的创始人郑曼青、黄景华、胡厥文、张志骞、丁受三、叶敏之、沈田莘、沈日升、叶世琴、袁灵云等,相继入武当太极拳社学习。严春堂带着“关东大侠”、“东方大力士”查瑞龙也拜入叶老师门墙,学习太极拳。“叶大密”和他的“武当太极拳社”“婆罗拿治病所”声望日隆,屡见诸报端。
《申报》中所载叶老师与国术相关的资讯近百条,可补沈学斌先生《叶大密年谱》之缺。
濮秋丞,名文波,1871年出生,1960年去世。字韵涛,又字海帆,号秋澄、秋丞,也号漱石。芜湖人。光绪甲辰进士。历任江苏阜宁县知县、芜湖知府。晚年寓居沪上,聘任上海市文史馆馆员。他的哥哥叫濮文彬,光绪十三年纂修《濮氏支谱》,据《濮氏支谱》记载,濮秋丞的父亲濮嵩庆,受到曾国藩的知遇,于同治六年(1867年)补过知县。刻印有《一叶草堂诗钞》。濮秋丞先生的儿子叫濮伟,他的女儿就是大名鼎鼎的太极拳家濮冰如老师。
台湾吴国忠先生为纠偏张章先生2001年第十二期《武当》杂志刊出的《台湾太极拳名师郑曼青漫忆》,发表了《文章千古事 史实应准确》一文,称呼濮秋丞老先生为“濮怀公秋丞”,说“濮怀公秋丞”是“满清遗族”“满清皇叔”。所以濮冰如(濮玉)理所当然的成了满清“格格”了。吴文还信誓旦旦的说“濮秋丞先生非进士”云云。季培刚先生的《太极往事》,因陈其说,由此演绎出“濮玉(字冰如,知名女词人,满清格格)”的说辞。查濮秋丞老先生的胞兄濮文彬纂修的芜湖《濮氏支谱》,芜湖濮氏自南宋从山东曲阜迁徙至芜湖。南宋时期,“满清”在哪片草场游牧呢?查甲辰恩科殿试榜单,濮文波列二甲82名。所以,“濮秋丞先生非进士”成了无稽之谈。而“濮怀公秋丞”是“满清遗族”“满清皇叔”,或说濮冰如老师是满清格格的可能性也就不存在了。
武当太极拳社成立当天,发生过一则插曲,素有上海“三刘”(刘高升、刘百川、刘小辫儿)之一的刘高升弟兄两人来拳社,以学拳为名,欲与叶老师切磋拳技。当时孙存周先生也在拳社,他知道刘高升来者不善,甚为叶老师担忧。而叶大密从容应对,刘高升非常佩服,留下十八元大洋后,再也不来寻衅。刘高升,湖北襄阳人,上海永安公司、先施公司的总镖头。1929年杭州国术游艺会前夕,曾“徒步西安,以武会友”,一路过关斩将,横扫千军。回途在南京中央国术馆表演油锤击裆、手裂对札粗的竹竿,号称“铜头铁臂震江南”,事先预备了五只大的樟木箱,准备盛装杭州国术游艺会头名的五千元大洋的赏金。后被曹晏海折服。武林中人,来不得半点虚假,叶老师以他纯正的内家功法,也让刘高升心悦诚服。
拳社创立之后,时有一些地痞流氓以拜师学艺为名,伺机来寻衅滋事。叶老师也自有他的一套应对手段。每有此类“小赖三”,叶老师恭迎他们入厅堂候座。说,你们要拜师啊,我得慎重其事,得上楼去换套衣服。几分钟后,叶老师换了一身长衫下楼,早不见了他们的踪影。我问金老师为啥呢?金老师笑着说,叶老师的客厅里悬挂着黄金荣、杜月笙诸位闻人题赠的匾额。这些匾额,就是“门神”啊。我追问金老师,叶老师哪能与上海滩的这些闻人有这等交情呢?金老师说,黄金荣财团里,负责贩卖烟土的大弟子严春堂,是叶老师的表兄。另外,叶老师以他的婆罗门导引术,为这些豪门家眷治病,所以他能随时出入他们的宅邸。有一次,叶老师路遇暗探跟梢,他干脆喊了一辆黄包车,直奔杜公馆,甩掉了尾巴。
金老师说最难缠的是巡捕房,三天两头找各种理由来巡查,以此来敲诈勒索。我问金老师哪能办?金老师说叶老师也自有办法对付他们。他说,一开始来一队人马巡查,楼上楼下,翻箱倒柜之后,扬长而去。叶老师一路陪着小心,临出门时,对带队的探长耳语说,欢迎你抽时间单独来玩。探长知道叶老师是“接翎子”的人,第二天就单独过来了。叶老师自然会给他一份厚礼。没想到的是,这位探长尝到了“甜头”,之后接二连三的来登门“造访”,成了“常客”,还不时大摇大摆的楼上楼下,东翻西掀。叶老师不堪其扰了。有一次,乘探长从楼梯下来,叶老师手奉“红包”,有意无意间,将探长逼在楼梯架上悬挂起来。金老师说,这是太极推手里的“拿”劲,拿的是重心。探长惊慌失措,唯恐叶老师一撒手,他便滚落下来,一命呜呼。惊魂未定之际,叶老师将他轻轻放下,送他出门厅时,依然给了他红包,还欢迎他再次造访。金老师说,从此,武当太极拳社再也不见巡捕的踪影。金老师由衷感慨说,“迎泻随补”原本是中医的针灸理论。叶老师以针灸的“迎泻随补”之理,来体悟太极拳推手之理,金老师后来为叶大密老师整理《柔克斋太极传心录》时,专文论及“迎泻随补解”。二三十年代,在十里洋场立足,开设拳馆,除了武艺之外,更需要智慧。应对不同人等,粘黏连随、轻重浮沉,皆须尺寸分毫,一一拿捏。这是太极拳“迎泻随补”的功法。在叶大密老师眼里,此时的太极拳,已经远远超出了呈一拳一脚之能事的层面,他已经将太极拳练成了一门生活的大智慧。
1927年11月间,有一访客,手持朱砂红大名片来访武当太极拳社。一看名片才知道是孙禄堂先生曾经提起过的精通武当对剑的李芳宸将军。叶老师随手准备了一盒礼金,随访者一起到了祈齐路(今岳阳路)的寓所,去拜见李将军。李将军说你的拳社叫武当太极拳社,所以想看看你的拳。叶老师恭恭敬敬的演示了一套杨式中架太极拳。李将军说:“不失为武当真意!”他说,他以前在北方所见的太极拳,都掺杂了形意、八卦,不能与纯粹的太极拳相比。然后他环顾了左右眷属和侍从说:“你们没有练过这样的太极拳,就很难得到武当对剑的真传。”说完,李将军兴之所至,随手取剑起舞。叶老师以“矫若游龙,变化莫测,轻灵高雅,叹为观止”作为观感,随即将一盒礼金献上,请求拜师,恳求执弟子礼。这是叶大密老师于拳学武艺上的唯一一次拜师。“为余一生之大幸事!”
李景林(李芳宸)
之后,叶老师还带陈微明、陈志进、田兆麟、施承志、武汇川、濮冰如等等,跟李将军学武当对剑。田兆麟、武汇川两人因为碍于杨家的面子,在黄元秀编著的《武当剑法大要》书内没能列入李景林弟子名录。但田、武两派至今有人在习练武当对剑。之后,相继师从李景林学习武当对剑的还有褚桂亭、黄元秀、孙存周、吴心谷、曹晏海、高振东、赵道新、孙振岱、朱国祯、朱国禄、万籁声等人。
叶老师与濮冰如老师的武当对剑,出神入化。在众多李景林弟子里,出类拔萃。1928年秋,上海《申报》和《新闻报》为了募集夜校助学金,特邀叶老师和他的学生濮冰如在兰心大戏院(现在的上海艺术剧院)义演了“武当对剑”,次日的《士林西报》大幅报道了演出盛况。1929年杭州国术游艺会表演武当对剑的除了李景林将军的家眷外,就只有叶大密老师的散剑、濮冰如老师的散剑和濮秋丞老先生与叶梦庵的武当对剑了。1944年6月28日,兰心大戏院举行上海国乐研究社第三次公演,邀叶老师作剑舞。因5月间闻今虞琴社老社友彭祉卿在昆明病逝,叶老师以《怀古曲》作剑舞。上海国乐研究社刊物上评价叶老师的剑舞:“以点着为情性,使转为形质,故其缠绵奇秀、浑厚矫捷、精微清灵之姿,与夫高雅豪迈、淡泊超逸、神俊沉雄之态,悉自剑中往返流露。或重若奔雷坠石,或轻如山间流云,同得自然之妙。配以悲壮潇洒之音乐,则成抒情伟作。有声有色,疏密相间,疾徐相应,出神入化,非同凡俗。”
剑,乃君子之器。在叶老师看来,无论是“挂剑空垄”还是“挟剑而歌”,抑或他怀念老友彭祉卿的“剑光琴韵痛兰心”诗,剑,俨然是君子抒发情绪的载体。
叶老师与濮冰如老师的武当对剑
从拳剑技法而论,武当对剑的“五心相空”与太极拳的“含胸拔背”“吸提呼放”相结合,为杨式叶派拳学的“命门三焦”理论,提供了身体力行的实作注解;武当对剑的“行功步”与杨澄甫老师秘传的“靠墙运气,胸口走8字”相融合,为杨式叶派拳学“脚底8字”提供了依据。另外,武当对手剑的转臂捷用,与杨式中架的“以肘接劲”相融合,丰富了杨式叶派拳艺出手如剑的刀剑劲。晚年,叶大密老师总结自己的拳学历程,他颇多感慨,其中“拳从剑出”一句,道破了拳剑相参,拳剑一体的渊源。
1927年下半年,张之江邀集钮永建、李烈钧、蔡元培等26名国民党党政要员,发起成立国术研究馆。张之江任馆长,特邀李景林为副馆长。1928年3月15日国术研究馆获准成立,叶大密老师被聘任为第五号董事。3月24日,国术研究馆在南京内桥金陵大舞台召开成立大会,租借韩家巷基督协进会的数间房屋为临时馆址。经李烈钧、邵力子、钮永建等人游说,国术研究馆最终归属国民政府直接指导,由财政部直接拨给经费。于是,1928年6月,国术研究馆正式易名为中央国术馆。由此可见,叶大密老师应该是中央国术馆的创始人之一。
1928年3月15日国术研究馆获准成立,叶大密老师被聘任为第五号董事。
杨澄甫老师第一次来南方教拳的时间是1918年,金老师说,濮秋丞老先生是芜湖最后一任知府,芜湖又是濮家世居之所。杨澄甫老师是应濮秋丞老先生之邀,来到芜湖的。之后杨少侯先生也曾到过芜湖。当年,濮冰如老师大概是十岁吧,她坐在杨少侯老师腿上,杨少侯老师手指拈起烟斗上的烟火,像是玩魔术一样,逗濮冰如老师玩耍。
杨澄甫老师第二次来南方,是应中央国术馆之邀。他到南京的时间是1928年10月22日前夕,因为应付北京的教务,耽搁了几个月。到了南京,中央国术馆已经开馆四个来月了,原本预留的武当门门长的位置没有了。而此时,少林门武当门的风波刚刚平息,杨澄甫老师的“把兄弟”孙禄堂,此时也因少林武当门风波,离开了中央国术馆,担任江苏国术馆教务主任。于是,孙禄堂邀请杨澄甫屈就于江苏国术馆为名誉顾问,兼任一等教习。
所以1928年10月23日至1929年的2月28日,杨澄甫老师暂时落脚在江苏国术馆任职。而随杨澄甫老师南下的武汇川、董英杰、李雅轩、张玉等几人,都由叶大密老师安排来了上海。叶大密老师特地为他们购置了四张大铁床,他们一开始就住在叶老师的武当太极拳社里。其时,杨少侯也来南方,受聘于国民政府行政院交通部教练太极拳,他受时任交通部长王伯群之邀,客于王伯群南京寓所。
王伯群,系辛亥元老,大夏大学(华东师范大学)的创始人,他为迎娶丽娃河的校花,曾在上海愚园路起了一座哥特式的别墅,就是现在的长宁区少年宫。杨少侯客居在王伯群南京的寓所,不久后便离奇去世,成了民国武术界的一大悬案,孙禄堂先生曾有“宰羊”一说。相传王伯群原任保镖兼司机,“入宫见妒”,生怕杨少侯的到来,抢了他的饭碗,于是趁杨少侯熟睡,用匕首刺了杨少侯的喉管。倘能找到王伯群的日记,此悬案或能大白于天下。
杨少侯、杨澄甫先后来到南京,叶大密老师往返沪宁之间,从少侯、澄甫兄弟俩学习拳架、剑、刀和杆子。杨澄甫老师1929年2月离开镇江之后,就由濮秋丞老先生在上海圣母院路、巨籁达路的圣达里租借房子供杨澄甫老师居住。
此时的叶老师,拳艺已到了一定的境界,且又放下武当太极拳社社长的身份,重新做一名小学生。一位老师,坐在小学课堂上,听另外的老师讲课,他所理解的程度,他所理解的角度,自然与初学的小学生截然不同。再者,叶老师在沪上社会关系深厚,人情练达,又具有殷实的经济条件,他自然能处理好与各位名家的关系。
杨澄甫老师的弟子匡克明系沪上成衣店老板,1929年冬天,叶老师支付200大洋,事先瞒着杨澄甫老师,请匡克明给杨老师量身定做了一件狐开皮大衣,挂在匡克明的店里。叶老师邀请杨澄甫老师逛街,进了匡克明的成衣店,佯装请杨老师试衣。其实,以杨老师的身材,一般的成衣店是挑选不出合身的衣服的,没想到一穿上这件狐开皮大衣后,既合身,又保暖。叶老师伙同匡克明等在一旁又赞不绝口,劝说杨老师顺理成章的穿上了这件衣服。之后叶老师顺水推舟,邀他去亨得利表行,花了80大洋,挑选了一块英纳格怀表赠与杨老师。杨老师感念叶老师的用心之专,特地回武当太极拳社,向叶老师传授了“靠壁运气,自在无碍,在胸口画作一个横的无形无象的联环形”的训练法。
金老师说,这其实是杨家秘不传人之所在。1932年六月初八,杨澄甫老师五十大寿在上海举行,杨家诸多弟子及沪上各界名流为杨老师祝寿,其间有人询问杨老师,市井所传闻杨式太极拳大架侧重养生、小架侧重技击之说是否属实。杨老师说他大架的每一动作都能技击,都能打人。有学生故意抬杠,说杨老师您的十字手怎么打人呢。十字手通常是拳势的收势,一般不做技击而论的。杨老师酒兴正浓,说十字手当然能打人啦。然后当场叫了五位身强力壮者上来,每人按住杨老师的双手胳膊与手臂,杨老师便靠墙运气,左右胸口往复联环,相互借力,随后便将五个人发放出去,引得满堂喝彩。
1967年6月,叶老师回忆这段往事时,依然感动不已,写下日记说:“此法是先师河北永年杨澄甫老先生在沪时,来我家亲自传授…故我异常感动,特志此以纪念”。
杨澄甫老师于1932年2月10日将自己在上海宝记照相馆拍摄的相片上,题签双款赠予叶老师。
叶大密老师把自己的学生濮冰如、濮伟、郑曼青、黄景华等,相继介绍给杨澄甫老师,列入杨澄甫老师门墙。杨澄甫老师感念叶老师,于1932年2月10日将自己在上海宝记照相馆拍摄的相片上,题签双款赠予叶老师。上款为:“叶大密仁弟惠存”,下款:“杨澄甫赠 民国二十一年二月十日”。田兆麟老师几次要求叶老师也拜门杨澄甫老师,叶老师只是哈哈一笑,说我拜你为师了啊。叶老师觉得亦师亦友的关系,或许更适合求真悟道。所以,他也常会与杨澄甫老师作直截了当的拳学探讨。
杨澄甫老师来南京、上海之后的拳架,与他在北京时期的拳架有诸多差异。其中最大的区别,就是他将杨式原先“往复须有折叠”的过度动作一一剔除,简练成由一招一式中的定势所串成的定势架了。叶老师曾就此问题问过杨澄甫老师,说杨老师您的功夫比我好万倍,但您现在这样教拳,把过度动作都剔除了,倘若有学生跟您学三年,另有学生跟我学三年,我的学生一定比您学生功夫好。
杨澄甫老师哈哈一笑,说:“伯龄啊,你一年能教几个学生呢?30个?50个?我一年能教300个,甚至3000个。你说3000个人身体健康重要呢,还是30个人功夫好重要?”叶老师立刻领会了杨澄甫老师“余他日当学万人敌”之夙愿。
在杨澄甫老师看来,太极拳,倘若仅仅只是作为呈一拳一脚之能的拳技,那只是“一人敌”罢了,就像是项羽当年不愿意学剑,他认为“剑,一人敌,不足学”。而杨澄甫老师眼里的“万人敌”,又远远超越了项羽领兵打仗,残害生灵的“万人敌”。
杨澄甫老师眼里的“万人敌”,乃是让越来越多的人身体强壮起来,“愿天下豪杰延年益寿”。心中无敌,自然天下无敌。这才是杨家克绍裘箕的“杨无敌”了。从此,叶老师在武当太极拳社也开始传授杨澄甫老师的定势架,这就是杨式叶派拳学中所说的“老架子”,其实就是杨式大架。
叶老师将张钦霖所藏道功拳谱抄录成《清灵集录附柔克斋随笔》
1930年12月张钦霖来上海,叶大密老师与濮冰如、濮伟姐弟陪同张钦霖从上海去芜湖小住。张钦霖不但传授了杨家秘传的功法和左来蓬金山派道功,还将其所藏道功拳谱交由叶老师抄录,叶老师“获益于张先生者多多”,随笔录成《清灵集录附柔克斋随笔》,并撰《张耀西传》,以志不忘云尔。
叶老师为了安顿张钦霖在沪上的起居生活,陆续又将他温州的一些拳友介绍给张钦霖。郑曼青、刘贞晦、黄溯初、黄达权、黄达聪等人,都是从1935年开始,相继从张钦霖学习道功的。张钦霖先生“忧道不忧穷”,1935年重阳节前夕,以“恒山有高会”,离开沪上去了恒山。黄溯初先生有《送张钦霖还恒山,兼呈左一峰道人》诗。刘贞晦先生也分别作《赠张钦霖先生之恒山》与《寄赠北岳左一峰道长》诗。“远绍三峰翁”的“左一峰”,显然就是叶大密老师《张耀西传》中谈到,张钦霖于“四十一岁(1927年)由韩佩海引见,拜左来蓬道人于山西清原县梵宇寺(今山西太原市清徐县碾底乡碾底村的龙林山上),练金山派道功”的左来蓬仙尊了。
倘若说李景林的武当对剑,让叶大密老师以剑入拳,“拳从剑出”,找到了拳剑一如的技法渊源的话,那么张钦霖的金山派道功,为叶老师“以拳入道”提供了逐级而上的终极目标。金山派的托天摸日、剑插三江、河水倒流等等,与杨式太极拳的水入鼎内,而置火之上的“阴阳颠倒之理”相互参同,由此彻悟太极拳“以一阳採战全体之阴女”“一阳复始”和“两男之阴阳对待”的修身之道,性命之功。
1931年“九一八事变”爆发后,日本人公然对华侵略扩张,世界反法西斯战争拉开了序幕。有过多年戎马铁血的军旅生涯,虽然业已退出军政,醉心于国术的推广与传授,身居租界多年,叶大密老师依然血脉贲张,他的一腔热血又沸腾起来。时年10月20日,唐豪发起“国术同志抗日救国会”,叶老师积极响应,并被推荐为执行委员,呼吁沪上各界国术同志,奋起抗日。他动员浙江医学专门学校毕业的四弟叶季龄,参加国民党宪兵十团,在团部从事一等佐军医,为国效力,1937年12月12日,叶季龄在南京保卫战中牺牲,年仅三十岁。叶老师悲伤之余,将自己的二儿子叶梦庭,过继给他,以安先烈之灵。
1932年1月28日,日本侵略者在上海挑起了“一二八事变”,叶老师让自己的长子叶梦庵参加胡厥文创办的大中机械厂,为支援十九路军抗战,生产枪支弹药。工余,叶梦庵也在厂区传授员工太极拳。叶老师有位表兄叫严春堂,是黄金荣弟子里负责烟土贩卖的。叶老师怂恿他创立“艺华影业公司”。叶老师说您严春堂的“堂”字,是土地堂的“堂”,总脱不了“烟土”的干系,不妨改名“棠棣之花”的“棠”,让他从事新兴的电影产业。
同时叶老师积极联络田汉、阳翰笙、夏衍等左翼人士,参与抗日剧本的创作。1932年10月,艺华影业公司成立。叶老师任创作室主任。田汉、阳翰笙、夏衍等成了主要创作成员。1933年7月叶老师与严春棠、刘达良两人携抗战题材电影《民族生存》《肉搏》赴南京送审,获得受检通过。从此将艺华影业公司,发展成为左翼电影运动的一个抗日反帝,旗帜鲜明的阵地。1933年11月12日国民党特务机构蓝衣社捣毁了艺华影业公司。之后,艺华影业调整了策略,夹缝中求生存。
表面上放弃了敏感的抗战题材,而暗地里,由叶大密老师出面,依然作为一条暗线,继续联络田汉、阳翰笙、史东山、应云卫、卜万苍等人,支持左翼影业的发展。艺华相继又拍摄完成了《中国海怒潮》《烈焰》《女人》《黄金时代》《生之哀歌》《逃亡》《凯歌》等十几部进步电影。叶老师与田汉、阳翰笙等的关系,也一直延续到1948年上海解放前夕。
金老师说,1948年田汉离开上海赴华北解放区时,叶老师护送他去火车站,路上遇有国民党特工盯梢,叶老师陪他一起进入商城,两人互换了一套长袍和礼帽,以此来掩护田汉离开上海。
电影《民族生存》《肉搏》赴南京送审,获得受检通过
金老师曾问过叶老师怎么敢于应付国民党特务。叶老师笑笑,调侃说:“我是老特务了啊!”是啊,军阀混战,身为浙江军政的一员,叶老师于1926年赴上海创立武当太极拳社,原本就是为了刺探五省联军总司令孙传芳的情报,联络时在上海活动的革命政府特务委员钮永建、吴敬恒等人起兵参加北伐的。而九一八之后,日本侵华步伐加剧,中华民族危难之际,身处“孤岛”的叶老师,以“老特务”的身份,“临危而智勇奋”,为宣传民族精神,激发抗战热情作出了他应有的贡献。“吉凶与民同患”,把个人的安危、吉凶与民族共患难,这份爱国热情与民族精神,始终是叶大密老师义无反顾的价值取向。
于此同时,叶老师还与爱国民主斗士章乃器保持密切的交往。章乃器喜好拳艺,他是武当太极拳社的常客,1936年《国术统一月刊》在上海南京路大陆商场发起举办每周日上午的“国术演讲会”活动,时在上海的各大国术组织纷纷派员推介演讲。唐豪代表上海市国术馆,胡朴安代表致柔拳社,徐致一代表精武体育会,马岳梁代表鉴泉太极拳社,姜容樵代表常武进德会等,6月30日,章乃器作为武当太极拳社的代表,发表《我与内功拳之见解》的演讲。此演讲稿后被整理成《科学的内功拳》一书出版。
1936年《国术统一月刊》举办的“国术演讲会”活动
此外,叶老师以他的拳艺与医术,结识了丁福保先生。这位沪上名医,佛学大德,著名的藏书家,书目专家,他还热情洋溢的为叶大密老师书写了“太极拳大宗师”匾额。叶老师还与沪上的杭州名医陈道隆、陈德尊先生父子保持深厚的友谊。陈道隆先生长期伏案,有严重的颈椎、腰椎疾病,就像是理发师很难为自己理发一样,名医也同样很难给自己治病。陈道隆先生曾跟金仁霖老师说,我的病啊,就服叶老师一人,只有他能治。所以每次陈道隆先生出诊,一定得先上叶老师的家里来,三五分钟,让叶老师轻轻的导引,手到病除。
上海当年两大同乡会:宁波帮与湖州帮,几乎也是叶老师朋友圈的熟人。他通过宁波小港李家的李秋君兄妹,结识了张大千、张玉叔侄,结识了姚虞琴、顾君瑶、周练霞、谢稚柳、钱瘦铁等书画界名流。通过白龙山人王一亭,结识了“票怪”沈田莘。叶老师还受沈田莘之邀在“湖社”设立武当太极拳社的常驻联络机构。
通过上海国乐团团长孙裕德结识吴景略、张子谦、彭祉卿、沈草农、徐元白等琴家。这一时期,叶老师跨界交游于政商、中医、武术、电影、戏曲、书画、篆刻、古琴、国乐诸界,以他的导引术和拳艺展现出他独特的人格魅力。
1946年叶大密老师与张大千、钱瘦铁、顾青瑶、李祖韩、周练霞、陈肃亮、叶世琴等合影
抗战胜利后,上海收回了租界,人们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开始了新生活。叶大密老师也迎来了他生命中的新景象。沈学斌先生《叶大密年谱》载:
1945年与金琳女士结婚。金女士于1924年4月,出生于平阳县水头镇(原凤卧镇)马迹村,因上有五六个姐姐,而在襁褓之中就被嫁到公阳的亲姑姑抱养。是年,应好友之邀到绍兴市老城区府桥头,创办“伯龄婆罗那治病所”,直至解放期间,经常往来上海、绍兴两地行医。
1946年下半年,因女弟子李秋君之邀,在上海“李微庄宅”,即李秋君居所“瓯湘馆”,与文化界人士张大千、钱瘦铁、顾青瑶、李祖韩、周练霞、陈肃亮、叶世琴等人聚会,留下一张珍贵的合影。
是年11月至1947年早春期间,正值武当太极拳社成立二十五周年暨叶大密六十岁寿,武当太极拳社弟子和社会各界朋友张大千、谢稚柳、姚虞琴、顾青瑶、赵涵、李秋君、李祖范、李祖韩、支慈厂、徐晓邨、濮秋丞、严肃、高贻寓、张玉、箫伯年、尤小云、邓怀农、徐元白、沈日新、沈田莘、汪成浮、孙裕德、姜福霖、汪耀庭、(以下温籍)方介堪、马公愚、赵超构、郑曼青、黄达聪、叶世琴等几十位名人,为之题字、泼墨作画。
1947年,金琳女士长子叶绍开,在绍兴市府桥头出生。
1949年,金琳女士次子,叶绍东在绍兴市府桥头出生。
二水案:叶大密老师与金琳太师母于1945年结婚,时年,叶大密老师58岁,而太师母24岁。从1956年9月,叶大密老师亲笔填写的《上海市联合卫生事业机构工作人员简历表》来看,叶老师(时年70岁),与太师母(时年33岁)都已经在上海市黄浦区推拿科联合诊所就业。家庭成员除了长子叶绍开10岁、次子叶绍东8岁之外,还有3岁的女儿叶红午和刚刚出生的三子叶绍威。太师母一手将四个孩子抚养成人,最后还成就了一名上海黄浦区的小儿推拿专家。
另外,有关叶大密老师的六十大寿,作些说明:
1947年11月11日,武当太极拳社迎来了二十一周年庆,又恰逢叶大密老师五十晋九寿辰。南方人做寿,习俗“过九不过十”,取义天长地久,长长久久。逢五十九岁,正是做六十大寿的好时机。于是武当太极拳社的众多门人希望借此机会来为叶老师祝寿。叶老师则以守制“读礼”为名,多次婉拒了门人的好意。荀子云:“始乎诵经,终乎读礼。”守制读礼,是古人家居尽孝的一种方式。叶老师的母亲“生于同治己巳年四月廿二日,卒于民国丙戌年八月廿三日。”丙戌年,即1946年,而叶老师的六十大寿是在1947年12月。“读礼”之说,显然是一种谦辞。叶老师觉察到了“时事多艰”,或许才是真实的原因。“太极者,无极而生,动静之机,阴阳之母也。”叶老师于纷纷扰扰的时局变换中,仿佛已经觉察了势态变迁的“动静之机”。阴阳生息为之动静。机,是天地万物的动静之将发而未发、预动而未动的端倪,反映于人心的一种感触。
叶老师长期浸润于太极拳拳学之中,他的心似一面观照万物的明镜,已经将天地万物间动静变化的端倪,了然于心,由此而能“神以知来”,由此而能“知以藏往”,所以叶老师决定选择了低调处事,“以此洗心,退藏于密”。武当太极拳社众门人不敢违背叶老师的心意,于是商量后决定,以纪念武当太极拳社二十一周年名义举行餐聚,大家签名题赠,制作了一份《叶大密先生六十大庆纪念册》,赠予叶老师。这一册页,封面由马公愚题耑,扉页由沈田莘撰写缘由:“武当太极拳社成立,丙寅小春,迄届二十一周年,适值社长叶大密夫子五秩晋九寿辰。凡我同门,合伸公祝。吾师在读礼期间,并以时事多艰,一再谦辞。同人不敢违命,佥议以纪念叙餐,作为兕觥之献。爰设是册,请共题名,既慰登龙,复堪附骥,门墙桃李,俾与尼山并寿。中华民国三十五年十一月十一日 全体门人公识 沈田莘 敬书”。
此册页中有武当太极拳社门人题签。另有张大千画赠的荷花,大风堂张玉画赠的松岩卧虎图,李秋君的乔柯长年图等。著名琴家徐元白先生,堪称叶老师的知音,他的兰花图有题记云:“大密老兄精剑术。当予抚琴,欣然起舞,剑气琴声融于一室,正不知人世芸芸,所为何事。适其花甲华年,为作孤芳,以志钦佩。徐元白”。
这一时期,叶大密老师以他的独特的个人魅力结交了武术界、电影、书画、古琴诸多名流,出入于上海滩闻人达官之间,不将不迎。而内心深处则自居忧患,砥节砺行。十里洋场,千林摇落,叶大密老师以其冰魂玉骨,展现了他特有的高洁孤芳。
著名琴家徐元白先生的兰花图
四、苦心藏密一太极
新中国成立时,叶大密老师已经六十二岁。他以饱满的热情迎接他心目中“大同世界”的到来:
1950年,63岁。
3月12日上海市武术教师发起成立上海市武术界联谊会,徐致一担任主任,武当太极拳社作为成员单位参会。
8月30日叶大密老师向上海市人民政府卫生局申请《医事人员开业登记申请书》,同年10月上海市人民政府卫生局颁发中医师临时开业许可证。之后参加了市卫生局接种牛痘的培训,他的诊所成了嵩山区(卢湾区前身)牛痘固定接种站。
武当太极拳社五周年纪念合影
1951年,64岁。
元旦,武当太极拳社最后一次雅集,以武当太极拳社二十五周年纪念名义拍摄合影。其时蒋锡荣、金仁霖已从叶敏之先生学拳,也参与合影。此后,武当太极拳社不再公开招生、授拳,拳社教学工作交由叶敏之在复兴公园场地传授。
叶老师参加上海卫生局主办的春季预防工作。
8月为抗美援朝捐献体育号飞机,上海市武术界联谊会发起募捐汇演,叶大密老师携弟子参会。
1952年,65岁。
叶老师参加上海卫生局主办的夏季预防工作。
1953年,66岁。
4月,为迎接全国武术表演大会,叶老师赴上海第二医学院参加上海市武术界观摩。
时年收蒋锡荣、金仁霖、曹树伟三人为徒。此三位老师与早期的濮冰如老师合称叶门“一大三小”。
11月11日武当太极拳社纪念日,叶老师以“以前的套路,左右运动式子不平均”,改编杨式太极拳,有无极(宇宙大观)、太极起式(阴阳开合)等等,合计92式,为日后的杨式叶派太极拳的拳学体系奠定了基础。
与蒋锡荣、金仁霖、曹树伟合影
1954年,67岁。
叶老师加入中国农工民主党党员,先后任卢湾区组委和上海市委员会委员。
6月,时任文化部副部长,戏曲艺术局局长的田汉,率领中国京剧团作全国解放军慰问演出,从四川到上海时,拜望叶大密老师。两人在上海雁荡路洁而精川菜馆午餐。餐后两人合影留念。
10月代表上海市卫生局参加华东区中医代表大会。
11月11日武当太极拳社纪念日,叶老师再次改编河北永年杨澄甫老师太极拳名目,以太极起式(无极、阴阳、左右、动静、前后、开合)为起势,至合太极,合计115式。为在复兴公园教授老学员舒楚生、陈筱春、石焕堂等人,将步子改作孙氏的“进步必跟、退步必随”的并步靠步式,每一式的拳技含义也更加明确,结构也日趋完整,构建了杨式叶派太极拳的拳架结构雏形。
叶老师与田汉合影
1955年,68岁。
女儿叶红午出生。
受聘担任《上海市医药杂志》编审顾问。
同年召开第四届上海市武术界联谊会,被推荐为执行委员。武当太极拳社叶敏之、蒋锡荣、濮冰如、丁受三等参会表演。
1956年,69岁。
6月担任上海市中医学会推拿科工作组组长。
同年,派弟子濮冰如、蒋锡荣加入上海武术代表队,参加在北京举办的12城市武术表演大会。
1957年,70岁。
儿子叶绍威出生。
担任上海市中医学会常务委员。
同年多次受邀赴上海市体育宫,与田兆麟、褚桂亭、张玉、顾留馨、傅钟文、王子平、吴云倬等研讨《杨式太极拳》编写工作。
1958年,71岁。
5月2日,受邀赴上海市体育宫,与田兆麟、褚桂亭、徐致一、张达泉、华春荣。王子平、佟忠义、王怀琪等参加振兴上海市传统武术大讨论。成立上海市武术队,推荐弟子濮冰如与蒋锡荣两人参加武术队,并被推荐为顾问。濮冰如老师成了体育馆集训队千余人中最年长的队员。
6月,与戚子耀、戴祖纯等共同发起,筹建黄浦区推拿科联合诊所,任中医师。
7月,受邀赴上海市体育宫参加运动员政治动员会。欢送弟子濮冰如、蒋锡荣等上海市武术代表团赴京表演。濮冰如老师获女子组第一名,上海代表团获总分第一。
11月携弟子金仁霖去拜见田兆麟老师。金仁霖奉师命,忝承田兆麟老师身授。倘若说“教学相长”是杨式叶派太极拳学的一大特点的话,那么突破门户之见,“取法其上”,将自己培养的优秀学生推荐到上一级老师,俨然成了杨式叶派太极拳学的传统美德。
12月弟子蒋锡荣与顾留馨推手,顾留馨日记中称赞蒋锡荣“其劲甚长,不易打出,有时反而被蒋锡荣反攻而动步子。”叶门“三小”崭露头角。
1959年,72岁。
3月,被医药卫生界推选,担任卢湾区政协委员。
1960年,73岁。
上海市第三届运动会召开,其中武术比赛中太极拳比赛项目裁判组里,武当太极拳社占据一半席次。弟子濮冰如、蒋锡荣、金仁霖三人与张玉、傅钟文、傅声远同为六人裁判组成员。
8月,受田汉函邀访京,并为历史学家翦伯赞教授导引治疗哮喘、气管炎等疾病。
1961年,74岁。
3月,弟子蒋锡荣向顾留馨介绍叶老师赴京休养,田汉等挽留叶老师事。并向顾留馨推荐金仁霖推手“甚好”。
6月30日,口述《医疗保健太极拳十三式》的理论部分提纲,授意弟子金仁霖老师执笔初稿。同年7月16日,叶老师撰稿《医疗打手歌》(定稿后改为《揉手歌》):“前后相随须认真,掤捋挤按等闲人。任凭浮重相迎送,牵动往来背腰伸。沾连绵随从舍得,丢顶匾抗病此身。若言用意为延年,意气君来论轻沉。”将中医针灸“迎泻随补”理论引入太极推手中。同年7月23日去复兴公园观陈筱春、濮冰如、金仁霖、张晋良练拳。赞许金老师拳架“气厚而平均,如是练法,直等施肥,前此浮病,正宜肥足气盛而后能去也。”
1962年,75岁。
6月,聘任上海中医文献研究馆馆员。时任上海市卫生局局长王聿先先生手签聘请书。同期,受上海气功疗养所所长陈涛之聘,到上海市湖南路气功疗养所指导气功和太极拳。
10月初,孙存周先生最后一次莅沪小住,邀其造访武当太极拳社。弟子金仁霖向孙存周先生请教孙氏内功。
1963年,76岁。
1月13日,应邀参加上海市体育宫五式太极拳观摩会。
9月24日,叶老师编定《太极轻重浮沉三类十二手名目》,认为太极拳在推手训练中,若不能穷究轻、重、浮、沉之手,即不能进太极拳真义之门。
同年,在上海中医文献研究馆刊物上发表《导引推拿治疗慢性肝病三例》,从八个穴位、四个部位,把握轻重、缓急、大小、深浅、开合,采用拱、研、疏、导、击、摩、点、推八法,治疗慢性肝病,取得良好的疗效。在缺医少药的年代,为导引推拿治疗脏腑器官疾病探索了全新的思路。
上海中医文献研究馆刊物上发表《导引推拿治疗慢性肝病三例》
1964年,77岁。
1月20日,撰写“敷盖对吞”四字诀释义。
同年编定《太极剑谱》。
3月23日,何国梁携林镜平手札来上海,恳求执弟子礼。将此信札连同何国梁、张子良以及李雅轩在沪弟子吴声远三人,交由弟子金仁霖老师代为授艺。何国梁,温州人,原系李雅轩早年弟子叶锦成的弟子。
1965年,78岁。
弟子金仁霖根据其口述《医疗保健太极拳十三式》的理论部分提纲,完稿《练习太极拳的基本要点》一文,作为《医疗保健太极拳十三式》的第二章内容。此文有关医学部分的内容,由原温州医学院附属医院院长林镜平、原上海瑞金医院中医顾问陈道隆校订。
1966年,79岁。
1月12日,撰写《研究太极拳问题在久字上》的心得。认为研究太极拳真非有几十年不断的工夫不可。在“久”字前,需要先有“恒”字,才能“久”。在“恒”字前头,需要有更大的决心,坚强的毅力。
1967年,80岁。
5月1日,撰写《杨家太极拳精义论》。
6月12日,编写《太极拳散手行功练习法》,将杨式拳架中技击含义明确的动作以及孙氏形意、八卦的技法,整理出三套动作,用作单练,以此保留和丰富杨式叶派拳学中的技击含义。
同日,把多年太极拳推手心得,编撰成《谈谈我的推手体会》一文。认为研究太极拳推手,倘若研究的方向不对,专以动手动脚为能事,往往无法得劲,会有可能枉费工夫。所以根据多年的教学心得,分作“身动手不动”“脚动身不动”“脚暗动步不动”“脚运用联环形不停的动”等等10条训练法则,最终要求通过杨氏秘不传人的“靠壁运气”胸口联环走∞字的训练,与脚底的联环步相结合上,才能做到人不知我,我独知人的境界。
另还绘制了《基本功两足联环的练习图》六幅,由粗入细,将来自脚底的消息,细致入微的阐述无遗,不但揭秘了武当对手剑行功步与五心相空的秘诀,还解密了孙氏拳学两脚有内开之意,而无外开之形的内功修炼秘诀。为杨式叶派太极拳拳学的推手教学法指明了方向。
12月,弟子濮冰如、叶敏之、金仁霖、曹树伟、张晋良,与陈邦勤、何寿康等贺八十大寿并合影留念。
基本功两足联环的练习图1-4
基本功两足联环的练习图5-6
1968年,81岁。
1月7日,撰写《杨家太极拳使用法秘诀》,将“擎、引、松、放、敷、盖、对、吞”八字,详作解析。时年八十一岁的叶老师说,这是根据他练杨家太极拳五十二年的经验、认识和体会写成的,并不是就此肯定下来,一点也不能变动。倘若今后能够再活数十年,当重新写一篇比较深刻的又进一步的文章。
时年春天,受“田汉反革命修正主义”案的牵连,遭受抄家、拘禁、批斗。八十一岁高龄,遭受红卫兵棍棒击打,与他同狱的小儿一指禅专家戚子耀经受不住打击,于时年秋天上吊离开人世。
1971年,84岁。
3月,平反出狱,恢复工作。
3月28日,致函弟子金仁霖:“我近来仍然做半天工作,是经过劳保医院批准的。所以下午到单位里工作,上午每天都在家,不到别处去。你何时有空,希望你来谈谈。我们要做的未了完成的救死扶伤,是革命的人道主义。这是我们师生俩的责任,你说对不对?”他在多年的导引推拿实践中发现,针对脏腑器官或有器质性疾病的治疗,结合相应的辅助行功式训练,在改善自身体质的前提下,能增强病人自身的免疫力,进而提高疗效。于是致函授意弟子金仁霖来帮他整理《太极拳辅助行功式》。他从早年所习的小八卦、婆罗门导引术、中小架太极拳、孙式内功、武当对剑等功法中,萃取了一些简单易学、功效显著的式势,由他一招一式的示范,由弟子金仁霖一字一句的修订。
9月15日,叶老师还将原先整理的《太极剑谱》定稿,将李景林武当对剑的技法十三势:击、崩、点、刺、抽、带、提、格、劈、截、压、搅、洗,与杨式太极剑的撩、拦、叩、拔、挑、轮、扫八法结合,完善了太极剑的技法内涵。
11月11日武当太极拳社纪念日,《太极拳辅助行功式》完稿。全套合计57式,其中静步(定步)-静中动14式,静步-动中静22式,动步-动中静14式,原地不动-半静半动步3式,动静互用步-动中静、静中动4式。为校拳架之规矩,为正拳功之法度提供了基本的拳学法则。
1972年,85岁。
10月,弟子金仁霖将其《揉手歌》里引入的中医“迎泻随补”理论,作进一步的解读,作《迎泻随补解》。
1973年,86岁。
5月31日,授意弟子金仁霖整理编写《太极刀谱》。
6月22日,弟子金仁霖将明五公山人太极连环刀十三势补入杨式太极刀中,完成了杨式叶派的《太极刀谱》34式。重练轻用,徒手刀势等等,成了杨式叶派太极拳学里,由刀入拳,理解拳势劲路的重要教学内容。
9月22日(癸丑八月廿六)22时(亥时),叶大密老师因病逝世,享年八十六岁。
9月24日,在上海市龙华殡仪馆举行追悼大会和遗体告别仪式。
以上是建国后叶大密老师在导引推拿与拳学界的生平履历,可供沈学斌先生补作《叶大密年谱》。
有关叶大密老师逝世的时间,沈学斌称:“1973年9月10日(农历八月十四),我国著名的武术传承名家、中医导引推拿专家、中国农工民主党党员、上海市黄浦区原政协委员叶大密先生,在上海因病逝世,享年八十晋六。9月22日,在上海市龙华殡仪馆举行追悼大会和遗体告别仪式。”
二水案:曹树伟老师1973年9月20日写给金仁霖老师的明信片上说:“仁霖兄:现通知你,老师病重住院已四天,目前情况变化较大,望你抽空来中山医院急症室一见。”由此可见,叶大密老师发病的时间是1973年9月16日。我问金老师,照理叶老师的身体状况,似乎还应该更为长寿,具体是什么病?金老师说,很可惜。叶老师身体状况一直很好。即便是受了田汉、阳翰笙案的牵连,牢里出来,屁股被打得皮开肉绽,叶老师依然挺过来了。9月16日发病,只是一场小中风,送到瑞金医院,当时医院里两派闹革命,斗争非常激烈,所有重症病人只是在操场上挂瓶盐水。两天盐水之后,耽搁了治疗,一下子大面积的脑溢血。后来通过关系转到了徐汇区的中山医院。明信片的背后,金仁霖老师记下“1973年9月22日(癸丑八月廿六)22时(亥时)”,金老师说这就是叶老师辞世的确切时间。
建国后,在缺医少药的年代,叶老师除了创导“完全不用药”的原则下,以按摩、按跷、按导、导引、推拿、幼儿推拿六种形式,并动员病人结合辅助行功式的训练,来达到强身健体,治病疗疾的效果。让越来越多的人身体强壮起来,健康起来,“愿天下豪杰延年益寿”,这是叶老师理解的杨澄甫老师内心的“万人敌”,也符合建国后“为革命锻炼身体”“发展体育运动,增强人民体质”的时代强音。在国家自上而下推广简化太极拳的运动中,蒋锡荣老师曾经是上海简化太极拳推广的总教练,叶老师观看了他的简化太极拳之后,发现行拳走架“既滞又断”,严肃的用四个字评价他:“毫无神气!”。因此在简化太极拳如火如荼的历史大潮中,叶老师反而更为冷静,更为理性了。为了全民健身,叶老师尝试着创编更加简单易学,功法更加合理,疗效更为显著的《医疗保健太极拳十三式》。另外,为了尽可能的保留杨式太极拳原有的风貌与特色,尽可能的保存杨澄甫老师拳架的大气磅礴,气势恢宏,叶老师从1953年开始,陆续改编拳架,并授以金仁霖老师一起来完成太极拳架、太极刀架、太极剑架、辅助行功式、散手行功式、揉手歌,这项工作一直持续到1973年6月,叶大密老师辞世前三个月。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以上例举的叶老师建国后的经历,在东坡居士看来,不过是大雁偶然在雪泥里留下的几个鸿爪。叶老师所留存的文字和心得,也仅仅只是吉光片羽。这些不可能代表叶大密老师的全部。但仅从叶老师的雪泥鸿爪和吉光片羽,我们也能深切的感受到,这一时期,叶老师以太极之理,荡除万物之心,将他一生的智慧谋略,退藏于一拳一脚、一招一式的太极拳中。这是他一辈子浸润太极拳的“听劲”,是他一辈子“知觉运动”的修为,是他“知以藏往”的神明之境。在全国上下蓬蓬勃勃、如火如荼的简化太极拳推广运动中,叶老师显然已经意识到若干年后,太极拳定势化、体操化、简约化的后果。他似乎早就听到了若干年后来自众多拳家发自肺腑的“是谁毁了我们的太极拳!”的呼喊声。勿使前辈之遗珍失于我手,勿使国术之精髓止于我身。这是一份文化自觉。这是叶老师的“神以知来”,这便是叶老师苦心孤诣,改编杨式太极拳,创立了独具一格的杨式叶派太极拳教学体系的动力之所在。
叶大密老师在医术上的造就,二水不懂医学,没有资格来评价。
有关叶老师在武学上的造诣,沪上武术界多有传闻。曹树伟老师曾经谈起过一件事,说他有一次在公园遇见一位老先生,名叫邓克愚。邓先生,湖北京山人,其父邓贤受张之洞器重,委以军警队官。邓克愚早年毕业于京师高等师范学校,建国后加入新中国法学研究会,聘任上海市文史研究馆馆员。邓克愚先生在京师高等学校期间,就师从杨澄甫老师学太极拳,曾为郑曼青《郑子太极拳十三篇》作序。建国后一直与田兆麟老师保持密切交往。当他得知曹树伟老师是叶大密老师弟子时,翘起大拇指说:“田兆麟先生曾跟我说起,说叶伯龄现在功夫了得,既得杨家拳学精髓,又兼孙氏内功修为。武当对剑也十分了得。田先生说,伯龄的功夫远在他这个启蒙老师之上了。”当然,田老师为人谦逊,叶大密老师又与他保持亦师亦友的关系。田老师在他人面前赞誉叶老师,更能显示田老师的高尚品德。
早年《武林》杂志曾刊登一则署名“南馨”的文字,说是上世纪五十年代,上海民盟支委去无锡开会,在游太湖的游船上,有人想见识叶老师的功夫,便用凳子向叶老师砸来,叶老师随手用一柄折扇,潇洒地将凳子粘住,随即又将凳子抛向其原来位置,极尽“断接俯仰”之能事。叶老师的太极拳,以剑入拳,何等的玄妙高深!经查“南馨”,即武汉太极拳名家孙南馨。曾在北京中央交通部工作,出差各地,结交了各地的太极拳名家,唯独没能与叶大密老师见面。他与叶老师不熟,所以不会刻意去美化叶老师,文中绘声绘色的讲述叶老师,当属沪上武术界的传闻。再者,因为口耳相传,将叶老师上海农工民主党成员身份,误作上海市民盟身份,也在情理之中。
叶大密老师的拳学造诣
我曾特地就叶大密老师的拳学造诣,问过金仁霖老师。我跟金老师说:有人问孙存周先生,与孙禄堂先生相比,学到了孙禄堂先生的几成功夫。存周先生谦虚的说十分之一。那么,以您目前的拳艺,与您记忆中叶老师当年的水准相比,您学到了几成?金老师很认真的思考了一会,说:“一成!”我追问他:也就十分之一吗?金老师说,是的,只有十分之一!我说:是不是也象存周先生一样,您也属谦逊之词?金仁霖非常认真的说,还真不属于谦虚。他接着跟我讲了三件事:
他说,叶大密老师早年在杭州,跟几位印度人学婆罗门导引术,其实还学会了印度人的催眠术。他的催眠不像是现今的催眠师,需要语言上的暗示,受催眠者,得主动身心予以配合。叶老师的催眠,不需要对方配合的。他说,武汇川曾受聘国民党军政教官,授以师级军衔的,常常喜欢穿军装,佩戴一把手枪。有一次,叶老师跟他开玩笑说,你这把枪没有用的,等一下就不属于你的了。武汇川说谁有能力抢我的枪啊,硬是不信。不一会,叶老师就把他催眠了,不但把他的枪从枪套中取出,放在武汇川面前,还告诉他,你怀中的怀表,停在了几点几分了。武汇川把枪放入枪套里后,随即取出怀表。果真,手表也被动了手脚,停在了几点几分。吓出了一身冷汗。我问金老师,叶老师有教催眠术吗?金老师说建国初期,各地铁路上有乘熟睡之机,盗抢旅客包裹案件的发生,叶老师怕此术被恶人利用,就再不提催眠术了。
第二件事,杨澄甫老师弟子匡克明,就是叶老师让他为杨澄甫老师定制狐开皮大衣的那一位,五十年代后期他离开上海,定居去美国。临走前一天,他来武当太极拳社向叶大密老师辞行。他身穿一袭崭新的白色长衫,辞行前还不忘向叶老师一一询问太极拳里每一招式的使用法。当问及左右蹬脚的用法时,叶老师提脚前蹬,触及了他的长衫,在右侧腰间留下一个脚印。他拭拂了印尘,向叶老师道谢辞别。到了晚上,金老师正好去武当太极拳术学拳,在叶老师家门口正好碰见匡克明急匆匆赶来,问他怎么回事。匡克明说,下午就来过了,准备去美国,向叶先生来辞行。问到蹬脚用法,叶老师轻轻的一脚,蹬在右边腰间,他说你看,还看得出一点脚印的。回到家,感觉左侧腰间有些隐隐作疼,撩起长衫一看,出奇了。你看,你看。他随即又撩起长衫,给金老师察看,左侧腰间皮肤上留下了一块暗红色的印迹。他说,你说奇怪不奇怪,明明蹬在右腰的,却伤到了左腰。解铃还须系铃人,我还得来找你家老师讨救药。后来叶老师给了他孙老先生的伤药方,让他口服。
第三件事,是金老师亲历的。他说叶老师的八十岁生日,是他筹办的。下午在公园看拳,张晋良还为叶老师、濮冰如老师等拍了拳照。晚宴合影后,他负责送叶老师回到武当太极拳社。到家后,叶老师兴致很高,意犹未尽,主动提出来要与金老师“打打手”。甫一接手,金老师整个身子像是炮弹一样,被直挺挺的往上发射,头顶硬生生的触碰到了天花板。金老师说,天花板的木板有碎裂痕迹,他头皮隐隐作疼,吃了半个月伤药。金老师一米六零的身高,叶老师家的层高估计得由三米多。一个一百多斤的人,直挺挺的往上被弹起一米多,金老师补充说,我至今还没想通,究竟是怎么被他直挺挺的往上发放的。
杨式叶派太极拳教学内容
杨式叶派太极拳,坊间俗称“叶家拳”,不是独立于陈、杨、武、吴、孙五大门派之外的另一门派太极拳。二水不主张“叶式太极拳”的称呼。“叶家拳”,是叶大密老师和他的“一大三小”多年拳学经验积淀下来的一套完整的太极拳教学体系,是杨式太极拳范畴中一套独具“叶派”风格的教案。我所理解的杨式叶派太极拳,教学内容大体有以下几个部分组成:
(一)杨式叶派太极拳拳学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首先是叶大密老师的“新架子”。金老师曾经下过一个定义:他说通常人们所说的“叶家拳”,是叶大密老师“在原杨家大架太极拳基础上,于原架子绝大多数式势之上下衔接处,求其极自然地介入了原杨家中、小架子、并孙家、吴家、陈家等诸家太极拳架中,拳技作用肯定而清彻之动作,以及八卦掌中之斜开掌转身法、武当对剑中之反臂(倒捶)捷用法等等,用以帮助学员对原来杨家大架太极拳之所以姿势洒脱、气势磅礴加深认识,换言之,迺是一种实作注解法。”叶老师曾说,杨澄甫老师的拳架大气磅礴,且简约而深奥,像是四书五经。叶老师怕初学者难以理解其深意,遂于每一招式连接处,像是朱熹的集注,用以注释杨老师每一招式的涵义。所以“叶家拳”像是杨式太极拳的“经注合一”的教学文本。
简而言之,只要将过渡动作剔除,依然可以还原成“老架子”,即杨式太极拳的定势架。而整套拳架中,但凡与杨式定势拳架不一样的动作,都是有意加入的过渡动作。这些过渡动作每一着,每一动,源自哪里,有何技击含义等等,就像是古人遣词造句,行文作赋,字字都有出典,字字皆有深意。
(二)在杨式太极刀的基础上,参以五公山人太极十三刀势,重练轻用,以身运刀,以刀领劲。刀架娴熟后,一身之腰背与重刀阔厚之刀背意气相接,徒手习刀,手中无刀,而意想无形之刀,须更为阔长厚重。由此徒手刀势的训练,意到则刀具,臂去则刀至,以此帮助学员逐渐领悟拳势中的劲路变化。我从金仁霖老师学拳一年有余,双手或重或轻,或顶或丢,常常找不到每一式势劲路的变化,金老师遂授以此刀。半年后,以徒手刀势入拳,开始逐渐领悟拳势之妙用。
(三)杨式叶派的太极剑以杨式太极剑为基础,以武当对剑十三势入剑,剑器轻清,直行直用,以行功式的内功修为和规矩法度,在剑法训练中求得内气于双手双脚的节节填实,中轴渐能游身以运化拳势中一身意气之灵动。以武当对手剑的转臂捷用,融汇了小八卦之“蛇法”和杨式中架太极拳的“以肘接劲”,让拳势渗透“出手如剑”的锐利感。武当对手剑功法体系里“五心相空”的概念,要求在配合逆腹式呼吸,肩胯里根里抽的同时,两手心、两脚底心、头顶像是五个吸盘,意念想象着像是抽水机的水管,从五个方向往里吸水,吸归到脐下,通过收腹敛臀,息息归脐,卸至脚底。为太极拳心火下降,肾水上提,“阴阳颠倒”的命门三焦理论找到了实作注解,为杨式叶派太极拳以拳入道找到了契机。
(四)辅助行功式的静中动,静中思动,每一念起,皆以逆腹式呼吸为导引,须将津液咽凡心,是为筑基功夫。辅助行功式之动中静,动中涵养是天机,动中机向静中求,是为火候抽添的功夫。习练时,须悉心体悟,每一动,皆能合虚实阴阳;每一动,皆能符规矩方圆;每一动,皆能知尺寸分毫。如是,则能于静中养灵襟,于动中识造化。杨式叶派太极拳拳学体系中,辅助行功式实乃以拳入道的阶轨。
(五)杨式叶派太极拳的推手训练,从学拳第一天开始,贯穿整个拳学过程的始终。从学习拳架开始,通过扳正间架,手把手的喂劲开始,首先从主动型的听劲入手,用涵空的掌心、每一手指的指肚,去主动接触对手身上不同部位,主动给与对手不同质感、不同方向、不同力度、不同力源、不同目标的劲力,真假虚实,轻重缓急,去感知对手如何来运化这些劲力,在对手运化之前,能否感知对手运化之意图。之后再尝试被动型的听劲训练,以自己的双手小臂,先以双臂接劲,次以一臂接对手双手。能否通过转臂,通过小臂些许的角度变化,去承接对手不同质感、不同方向、不同力度、不同力源、不同目标的劲力。在此基础上,能否去接实对手的触点,能否将对手的力源控制于掌?控制于肩?控制于腰胯?控制于双脚?或能否将对手来自双脚的力源控制在一脚?将对手的力源偏向于一脚之“际沿”之外?在触点中找到杠杆的支点与阻力臂?能否支点前置?能否去分散对手的劲力,或将对手一身之劲,分散在一手,将对手一手之劲,局限于一掌,将对手一掌之劲,牵制于一指?
主动型的听劲,始终得防止对手突击一己之上中下、前中后之门户。须得具备基本的攻防意识,寓守于攻。被动型的听劲,始终得以双手之转臂,刺探对手之户门,寓攻于守。而自己的中轴,始终得游离出对手的攻击范围之内。在听劲中,去感知和运用人体杠杆的基本力学原理,去感知和运用由中轴游离、中轴腰转、中轴的断接俯仰所呈现的心理学因素。
叶大密老师要求两人接手,也须如武当对剑,剑走交叉,双手如剑,但见萧飒交叉之气,不作呯砰砍伐之势。以听劲来开发“身”之“触”,并且藉此,去启发“眼耳鼻舌”之“色声香味”。在“色声香味触”潜能一一启发的前提下,人的“意”的潜能也随之被激发。人的认识是一个不断由“精爽”进到“神明”的过程,“精爽”的过程,先自知,后知人,尺寸分毫,由尺及寸,由寸及分及毫,允文允武、允圣允神,当阶入“聪明睿圣”时,“心之精爽,有思则通……精爽有蔽隔而不能通之时,及其无蔽隔,无弗通,乃以神明称之”。眼耳鼻舌身,“五官”的工作能力提高之后,我们身躯的主人“神”,才真正阶及戴东原所说的“无蔽隔,无弗通,乃以神明称之”的神明境界。
(六)张钦霖先生金山派的托天摸日、剑插三江、河水倒流等等,与杨式太极拳的水入鼎内,而置火之上的“阴阳颠倒之理”相互参同,为杨式叶派太极拳找到了“以一阳採战全体之阴女”“一阳复始”和“两男之阴阳对待”的修身之道,让杨式叶派太极拳重新回归到了性命哲学的轨道上来。在仙道之学看来,人的全身除了“一阳真气”之外,都是属阴的。而一个人在行拳走架或者纯粹的内丹修为,以一己的“一阳真气”来採战自身的全身之阴,“採自身之阴,战己身之女”,历经周天七十二候,待一阳初生,沿着二十四椎,逆行而上,或羊车,或鹿车,或牛车,日夜不分,天机不动,过三关,经九转,这一内丹修炼法,层层险阻,道道关卡。而推手训练,两人之间的劲力意气,相对相待,“如此者,是男子之身,皆属阴,而採自身之阴,战己身之女,不如两男之阴阳对待,修身速也。”两人相对,四手相待,互相以粘黏连随,去知觉相阴阳之气的消长变化,或主动或被动,不偏不倚,不将不迎地去处理其间的劲力意气的变化,克服顶匾丢抗之病,对世事万物的感知觉察能力,由粗入细,逐渐精爽,乃至神明。这种以推手为“採战”,就较任何内丹修炼更为便捷高效了。《太极法说》藉仙尊张三丰之口,赋予太极拳的最高境界:“予及此,传于武事,然不可以末技视。依然体育之学,修身之道,性命之功,圣神之境也。”
叶老师从改编杨式太极拳定势架开始,重新审视杨式拳架每一招每一式的技击含义,并从太极刀、太极剑的实用招数入拳,以徒手刀剑去帮助学员理解拳势中的劲路变化,从武事入手,不徒作武事之末技视。再通过行功式动中求静,静中求动的训练,校正拳势之偏差,补充拳势之不足,通过推手的知觉运动训练,激发五官的潜能,以阴阳对待相与採战,参以金山派道功,渐进修身之道,性命践行,乃臻圣神之境。建国之后,叶大密老师以此洗心,将毕生的大智大慧,退藏于一拳一脚之中,其拳拳之忠,苦口婆心可鉴。他所创立的“杨式叶派太极拳”,不是某一江湖门派,是可供太极拳教学研究的一门独具风格的学术课题,乃至日后成为太极拳学的独立学科门类。叶大密老师,无疑是传统太极拳界,乃至传统武术之林中一瓣神奇的“叶子”。倘若我们以门户之见,以江湖规矩来看待之,我们难免“一叶障目”。倘若我们以学术态度来看待之,我们就能“一叶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