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氏家传太极功源流支派论》清初手抄本辩伪

2005-06-01 20:47 星期三

  
  有关宋书铭之太极拳源流支派论述,民国十年出版的许禹生《太极拳图势解》之“太极拳之源流”一节,已经多有介绍,且大肆渲染张三丰逸闻。民国二十二年,刘彩臣弟子李先五著《太极拳》,亦全盘照搬宋氏家传太极功源流支派论的说辞,穷道听途闻之功,将耿信、纪信等也罗列在陈长兴名下,更极牵强附会之能,收罗张松溪后南派近二十人名目。出版于民国三十一年的王新午《太极拳法阐宗》一书,也沿袭宋氏家传太极功各源流支派,另对宋书铭太极拳艺及其为人的描述,可谓备极精详。我们不妨择其要,一睹宋书铭概貌:
  

  民国初年,袁氏当国,有遗老宋书铭参其幕。自言为宋远桥十七世孙。善太极拳,时年七十余,其拳式名三世七。拳式名称与时流行于京师的太极拳名目大同小异,推手法亦相同,然趋重单式练法。其时,纪子修、吴鉴泉、许禹生、刘恩绶、刘彩臣、姜殿臣等正倡导太极拳于京师,闻宋氏名,相与访谒。与宋推手,皆随其所指而跌,奔腾其腕下,莫能自持。其最妙者,宋氏一举手,辄顺其腕与肩,掷至后方寻丈以外。宋所传拳谱,名《宋氏家传太极功源流支派考》,为宋远桥所手记,于民国初年始宣于世,前辈多抄存者。宋氏在清季为词林巨子,所著内功原道明理诸篇,已播于世,允为杰作。惜其晚年困瘁家居,抱道自娱。遗稿盈屋。许公禹生数敦其出,皆不起,继以重金求其稿,亦不许。儘承其口传心授一鳞半爪耳。旋居保定作古,其遗稿不知流落何所,徒令人向往而已。


  此谱初宣之于世,就有人提出了疑问。称宋谱通篇分作叙事和拳理原道两个部分,其中叙事的文词风格较统一,拟出自一人之手。且文词粗略,风格拟不近古人云云。先哲如徐哲东、张士一辈,对此流不屑一辩。云:“自顷以来,太极拳大行于南北,述其史实者,颇多异说,尤以原于张三峰之说为盛。复有谓出于六朝时之韩拱月,唐之许宣平、李道之,及明之殷利亨者。出于韩许李殷之说,羌无故实,其为伪托,不待深辩”、“夫向之穿凿附会,杜撰太极拳历史者,固不足以言考证”。顾留馨先生则对此谱多有发难:考宋书铭所练太极拳,实以杨式为基础,改成三十七个单练的势,任意错综连贯,确为“颇有所发明”,托名传自唐许宣平,传之宋远桥,以自神其术。所传抄拳谱,绝不类唐人文词云云。


  从王新午的描述可知,宋书铭的三世七,拳式名称与时流行于京师的太极拳名目大同小异,推手法亦相同,只是注重单练。而稍稍知道杨式太极拳传承史的人,就知道,杨家门内授拳,一直是以单练入手的,门外则以套路为主。杨健侯大师传田兆麟先生的《杨氏太极拳老谱》八五十三势长拳解云:“自己用功,一势一式,用成之后,合之为长拳。滔滔不断,周而复始,所以名为长拳也。万不得不有一定之架子,恐日久入于油滑也,又恐入于硬拳也,决不可失其绵软。”此节文字简明扼要 ,且至为清晰的解释了十三势与长拳的关系,也可见古人万不得不编著长拳的良苦用心。由此可见,顾留馨先生断言宋氏太极拳功“实以杨式为基础”不无道理。


  1992年上海交大出版社出版了昆山王知刚编著的《中国唐代三世七太极拳与剑术》一书,称“若干同门道流他们又遁世绝俗不会来写此累累文章,这个任务就落在我这个俗家弟子身上”云云,俨然一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社会责任感,然而,观其散乱的身架和东拼西凑的文字可知,亦“出于韩许李殷之说,羌无故实,其为伪托,不待深辩”者也。


  近得马有清先生编著的《太极拳之研究吴图南太极功》一书(香港商务印书局2004年8月第一版),翻阅“世传《太极功》古谱”一节,得见迷雾缭绕的《宋氏家传太极功源流支派论》清抄本原本复印件(下称原本复印件),本也以为能如“中国远古世传太极功”“嫡传当代承传人”马有清先生所说的,对太极拳的源流支派“自能正本清源,和不忘先师之遗教”。然而,二水将“清初手抄本原本”复印件一一放大后,仔细辨析,非但没有得到马有清先生所期望的“正本清源”的效果,反而疑虑丛生,为此,将疑虑一一列出,以期高明指教。


  一、此谱文词不符合“明时人”宋远桥的习惯
  复印件正文第四、五页“至明時李道子嘗居武當山南岩宮”、“何以知之至明時之夫子李即是李道子先師焉”、“至明時予同俞蓮舟遊湖廣襄陽府均州武當山”,似乎处处在提醒着读者,此处的“予”宋远桥,是明时人。而根据正常人的思维习惯和说话方式,身处“明时”的“予”,断断不会时刻将他所生存的朝代挂在嘴边的。就像而今的我们,在行文或言语时,断断没有必要让周遭的人知道我们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时代的人一样。可见文中之“予”,是否就是“明时”的宋远桥,值得我们怀疑。


  复印件正文第六页,此“予”终于露出了马脚。“予上祖宋远桥與俞蓮舟俞岱岩張松溪張翠山殷利亨莫谷聲久相往來金陵之境”,此谱既由宋远桥绪记,而绪记之中也有口口声声“予上祖”处,如“緣予上祖遊江南涇縣俞家 方知先天拳亦如予之三十七式 太極之別名也”等。照马有清先生作注十一解释,此“予上祖”为宋远桥的上祖与江南泾县俞家素有往来。而同一段文字中,突然出现宋远桥自称自己为“予上祖”的怪事。为此,马有清先生作注十二,“正本清源”解释为“此处所称予上祖宋远桥,应是清初时,宋氏后人繕谱时,对宋远桥之称呼”。马有清先生此番解释实在是强差人意。此页叙述尚未结束,又有“予”的出现。如“後予七人同往武當山”等。那么请问,同一段叙述之中的“予”,究竟哪个是宋远桥呢?哪个是宋氏后人呢?还是自称宋氏后人的人一不小心露出了马脚呢?相信大家一眼便能明辨的了。


  二、此谱文词不符合清初宋氏后人的习惯
  复印件正文第二页“三十七名目書之於後”、新文化运动之前的“古人”,行文习惯自然是竖笔左行。因而上下、左右的概念也自然深入人心,而“前后”的概念却较糊涂。所以一般而言,倘若正如吴图南、马有清先生所考证的,此谱系清初抄本,此处应作“三十七名目書之於左”。


  复印件正文第二十三页,“當年先師何以傳至予家也”、“尊先師之命” 、“必須想予緖記之心血與先師之訓誨而已”三处“先師”,皆另起一列书写,概尊重先师意。而复印件正文第二十二页“自上之先師而上溯其根原”,却忘记了尊重先师,没有另起一列书写。这种时而尊重,时而不尊重的做法,断非古人所为。


  而复印件正文第七、八页云:“至明時,予同俞蓮舟遊湖廣襄陽府均州武當山 夫子李見之叫曰 徒再孫焉往 蓮舟抬頭一看 斯人面垢正厚 髮不知如何參地味臭 蓮舟心怒曰 爾言之太過也 吾觀汝一掌必死 爾去罷 夫子李云 重再孫 我看看你這手 蓮舟上前掤帶捶 未依身則起十丈高許 落下未壞拆筋骨 蓮舟曰 你總用過功夫 不然 能扔我者鮮矣 夫子李曰 你與俞清慧俞一誠認識否 蓮舟聞之悚然 此皆予上祖之名也 急跪曰 原來是我之先祖師至也 夫子李曰 吾在此幾十韶光未語 今見你誠哉大造化也 授你如此如此 蓮舟自此不但無敵 而後亦得全體大用矣”


  谱中简短的一段叙述文字,人称代词除了“予”、“尔”与“你”、“我”、“吾”等也间杂期间,相互混用。虽然,古人也使用“你”、“我”等字,“你”字使用却较晚,《广韵止韵》解:“你,汝也”,自从钱玄同创造“他”、“她”之后,一度有人将你分作“你”和“妳”使用。但同一段文字之中,时而“你”、“我”,时而“予”、“尔”的现象,也不符合清初人行文习惯。


  三、从此谱中出现的一些简体字分析,断非清初手抄本
  汉字的简化演变是一个漫长的、约定俗成的过程。我们而今使用的简化字,80%左右来自历代的草书。其中主要是参考王羲之的正草十七帖与宋徽宗的行草千字文。隋唐以来,民间开始使用的一些俗体字,在宋元间也慢慢被一些文人采纳使用。因而从简体字来分析手抄本的成文时间,显然是难度较大的一项工作。即便如此,这些简体字、俗体字在清初还只是极个别的使用,而且通常还只是局限在行草体的各类文字中。在规范的楷体文书中,一般而言,不会大量使用这些草简体或俗体字。


  随着新文化运动的推进,有识之士开始大声疾呼推行简体字。1909年陆费逵先生在《教育杂志》发表《普通教育应当采用俗体字》一文,开创了大力推行简体字之风尚。之后,钱玄同、胡怀琛、刘复、徐则敏等为收集整理以及规范简体字做出了杰出贡献。1934年8月,国民政府曾一度公布过第一批简体字表,次年虽然下令收回,但文化界却开始大力推行“手头字”运动。直至1956年,新中国审订通过第一批汉字简化方案,简体字的才得以全面推行和使用。


  此谱以正楷书写,字体为通行的账房体,虽谈不上书法价值,但一笔一划却十分认真严谨。倘若一如吴图南、马有清先生所言,此谱为清初手抄本,那么谱中不应该出现大量的简体字。我们不妨将此谱中出现的一些简体字简单的作一分析。


  1、复印件正文第六页“至宋時與之游酢莫逆”,此谱在抄写过程中或许漏写一“醻”字,完整的文字拟作“至宋時,與之逰,醻酢莫逆”。
  在古汉语中,游与水相关,逰则与走相连。醻酢,虽然说的是互敬互饮,互唱互和,其大意自然是相互交往,与走有关。古人不会用一与水相关的游来替代醻酢莫逆之逰,游于醻酢,怕有沉溺酒波之嫌了。


  2、复印件正文第五页“靈机於頂”、十三页“向前退後乃能得机得勢 有不得机勢處 身便散亂”三处,均将機简作机。

  在古汉语中,机或通几,或特指桤木。而機虽也源自木制结构,但在使用中已远远超出木质材料本身。《阴符经》云“天性人也,人心機也。”?徐灵胎云:“人者,天之所生。天,性无可见,生人而性即存乎人身矣。故人性乃天性之所寄也。” 、“人有心,当其未动,全无所见;一有感触,而心即于此见端矣,所谓機也。”

   太极拳讲求的“靈機於頂”、“得機得勢”,这里的機,是指天地万物动静(阴阳生息为动静)之将发而未发、预动而未动的端倪,反映于人心的一种感触。?機,是万物萌动状态的端倪。機,是人心对万物动静的观照和感触。邵康节云:“一阳初发动,万物未生时。”说的就是阴阳消长的機。而谱中以机代機,在古人看来,茶几或桤木,全然没有灵性可言,因而也不太可能混用一气的。


  3、复印件正文第十二页“一羽不能加 蠅虫不能落” ,蠅蟲简化为蠅虫在如今看来,似乎不作为奇,在清初的人看来,就不可理喻了。
  在古汉语中,虫的发音与今不同,念“会”音,系虺的古字。特指毒蛇类。而蟲字则概称昆虫类动物。古人断然不会将虺蛇与蠅蟲混为一谈的。太极拳要求肌肤、心灵的感触及其敏锐,倘若虺蛇落于身尚不知,那就不是先知先觉,而是莫知莫觉了。


  4、复印件正文第四页“得其環中不支离”,支离两字,在如今看来也习以为常,在古人眼里,同样是不可理喻的。
  在古汉语中,离的发音也与今不同,念“吃”音,山神谓之离。支离之离,系離之简化而来。古人也不会将離简作离的。


  5、复印件正文第六页“全体發之於毛” 、复印件正文第十五页“腹松氣斂 神舒体靜”两处将體简作体,更是令人费解。
  在古汉语中,体,念“笨”音,粗劣之意。如“体夫”,特指抬运灵柩之人。而體字,从骨豊声,而以体代體,则是一个全新的会意字,充分体现了“西学东渐” 而来的西方“以人为本”的理念。由此可见,试想,这种“以人为本”的思想,居然出现在清初皇恩浩荡年代的手抄本之中,简直是匪夷所思。


  6、复印件正文第二十二页“人也一家人”中,古人均作“人亦一家人”。
  在古汉语中,“也”虽有“亦”义,譬如庾信诗“暂出园中也自随”句,但在口语化的文字中,一般而言,“也”字不作“亦”用,只在句尾作语助词。


  7、复印件正文第十二页“立如平准 活似車輪”,古人一般也不会将准与準混用的。
  古汉语中,准只作准许解。而水準、平準之準,揆平取準之义,应该写作準字。平与準,皆系古代之测量工具,平系水平方向的测量仪,準系垂直方向的测量工具。汉武帝设平準官,大凡相当于而今的物价局、技术监督局等职务,《史记》有《平準书》谓:“置平準于京师”。《盐铁论》中,平準有宏观调控市场经济的意思,云:“开委府于京以笼货物,贱即买,贵则卖,是以县官不失实,商贾无所贸利,故曰平準。”
  太极拳要求立如平准,讲求的是调整自己的身形架构应该严格按照标准,所谓尺寸分毫,由粗入细,动作、方向、劲路丝丝入扣,方能在使用中做到活似車輪。


  8、复印件正文第十五页“靜如山岳 動若江河”,岳嶽混用。
  古汉语中,用于称呼岳丈或姓氏者,用岳,古人虽也有将岳丈俗称“泰山”,但与山相关的,只用嶽,出现在文字之中,一般也不会以岳代嶽的。


  9、另外,此谱在“嘗游姑蘇 台柱上倒書一絕云”、“双鞭”、 “指点捶”、“一点心法”、“每歲往拜李道子芦”、“盖由此及彼也”、“爾去罢”等处的简体字“台、双、点、芦、盖、罢”等,在古汉字中应该分别写作“薹、雙、點、蘆、蓋、罷”。而蘆字,盖系廬的错别字。“台”本字一般只用于山名或地名,也引用于“兄台”等处。简体字将薹、檯、颱与原台字合用一字,也是在新文化运动汉字简化风潮之后的事。 “双”字显然属于新文化运动期间所产生的新的会意字了。这些简体字的风格,在行草中也极难得一见,不属于草简体,也很少出现在宋元俗体字中。


  10、另一些字体如 “灣、勢、摟、數、樓、斷、繼、釐、跡”等,古人在行草中会出现或局部或全体简写现象。而此谱字体工整,一般而言,古人在楷书中也很少使用“湾、势、搂、数、楼、断、继、厘、迹” 这种简写法的。
  从以上的各种简体字来分析,此谱为清初抄本的可能性不大。只有在新文化运动期间,汉字改革时期才有可能出现这种情况。

  四、神秘的江南徽州府与许宣平的太极功
   纵观通篇《宋氏家传太极功源流支派论》,我们不难发现,谱中所叙述的各流派太极功,与江南徽州府有着密切的联系。“许先师(许宣平)系江南徽州府歙县人”,“程灵洗字符涤, 江南徽州府休宁人”、“程珌进封新安郡侯”。 古徽州确实有其独特的神秘色彩。二水1993、1994年间,寓居“徽州府”(即而今的安徽省黄山市),闲暇间,以太极拳自娱。因而,二水对徽州府有着别样的情愫,对如黄山云雾一般神秘的太极功也如痴如醉。特别让我感动的,却是勤劳、古朴、尚武的徽州人。他们热衷于古文化的收集和保存,对太极拳更是孜孜以求,致使二水不揣浅陋,开始向他们传授太极拳和太极推手。两年中,二水也结交了黄山市武术界各派人士。

  二水曾几度登临歙县城陽山,留恋于醉白楼与望仙桥头,总希望在不期之时,能探得许宣平、程灵洗的太极功,然而又不时的否定着自己幼稚的念头。徽州人对祖先的一碑一纸,尚能保全完善,为何许宣平的太极功而今没有在歙县流传?明代少林巨子程冲斗,本系程灵洗、程珌之后人,为何不传承家珍,而独向少林求艺?国术大家吴志青先生,原本就是许宣平当年“隱城陽山 結菴南塢”的徽州府歙县人,唯独以他的杨式太极拳为《太极正宗》?与唐豪先生一起赴屯溪调查程冲斗文物,复续往宁波同岙,访求清初王征南氏之内家拳法的休宁屯光人方梦樵先生,偏偏对许宣平、程灵洗、程珌等的考证没有兴趣呢?


  种种疑虑,二水终于在十年后,翻阅仙家道流图集《续仙传》时,找到了答案。《续仙传》载:
   许宣平,新安歙县人也。睿宗景云年(710-711)中,隐于城阳山南坞,结庵以居,不知其服饵,但见不食,颜若四十许人,轻健行疾奔马。时或负薪以卖,薪担常挂一花瓢及曲竹杖,每醉行腾腾以归,吟曰:“负薪朝出卖,沽酒日西归,路人莫问我,穿云入翠微。”


  迩来三十余年,或施人危急,或救人疾苦。城市之人多访之,不见,但览庵壁题诗云:“隐居三十载,筑室南山巅。静夜翫明月,闲朝饮碧泉。樵人歌垄上,谷鸟戏岩前。乐以不知老,都忘甲子年。”


  好事者多诵其诗,有抵长安者,于驿路洛阳同华间传舍,是处题之。天宝(742-756)中,李白自翰林出,东游经传舍,览诗吟之,叹曰:“此仙人诗也。”诘之于人,得宣平之实。白于是游及新安,涉溪登山,累访之不得,乃题诗于庵壁曰:“我吟传舍诗,来访仙人居。烟岭迷高迹,云林隔太虚。窥庭但萧索,倚仗空踌蹰。应化辽天鹤,归当千载余。”宣平归庵,见壁诗,又吟曰:“一池荷叶衣无尽,两亩黄精食有余。又被人来寻讨着,移庵不免更深居。”其庵后被野火烧之,莫知宣平踪迹。


  后百余载,至咸通十二年,郡人许明恕家有婢,常逐伴入山采樵,一日独于南山中,见一人坐于石上,方食桃甚大,问婢曰:“汝许明恕家人也?”婢曰:“是。”其人曰:“我即明恕之祖宣平也。”婢言曰:“常闻家内说,祖翁得仙多年,无由寻访。”宣平谓婢曰:“汝归为我向明恕道,我在此山中。与汝一桃食之,不得将出。山内虎狼甚多,山神惜此桃。”婢乃食之,甚美,顷之而尽。遣婢随樵人归家言之。婢归觉担樵轻健,到家具言:“入山逢祖宣平。”其明恕嗔婢将上祖之名牵呼,取杖打之。其婢随杖身起,不知所之。


  后有人入山内逢见婢,童颜轻健,身衣树皮,行疾如风,遂入昇林木而去。


  《续仙传》三卷,旧题“唐朝请郎前行潥水县令兼监察御史赐绯鱼袋沈汾撰”。吏部正七品上官职,曰朝请郎,兵、吏部官员曰前行,按唐宋官制,三品以上服紫、五品以上服绯、七品以上服绿。正七品上的县令,一般而言可能得以受赐服绯鱼袋。可见沈汾相当于现在享受副司级待遇的处级县官。同书尚有载新安歙县另一位道流聂师道事迹云:“其后吴太祖霸江淮间,闻师道名迹……建玄元宫以居之……乃降褒美为逍遥大师问政先生,以显国之师也……有秦吴荆齐燕梁闽蜀之士,咸来逾纪,勤苦奉事” 。“吴太祖霸江淮间”云云,概指杨行密(852-905)事。天夏二年(902),杨被唐昭宗封为吴王,拥兵自重,元佑二年(905),杨死,其四子杨溥自立睿帝,追封杨行密为太祖武皇帝。可见“唐朝请郎”之唐,非李唐皇朝,实乃937年,杨行密另其部下徐温收留的一孤儿徐知诰篡位后所建立的唐皇朝,即后世所称的“南唐”。“有秦吴荆齐燕梁闽蜀之士”云云,概呼其时兴起的诸地方割据小国。因沈汾身当其时,资讯不确,各地方割据小国国号名称有不确处,亦在所难免 。生活在公元937年前后的地方县令沈汾,“或览传记,兼复闻见,皆铭于心,而书于牍”,成《续仙传》三卷。《四库提要》称“其中附会传闻均所难免,而大抵因事缘饰,不尽子虚乌有”。其有关许宣平事,则取材于《李白集》之《题许宣平庵壁诗.我吟传舍诗》。可见,李白与许宣平在庵壁发帖跟贴,也确有其事的。远离李白时代二百余年的沈汾,所记许宣平事,“附会传闻均所难免”,然而,较南宋文人计有功之《唐诗纪事本末》又早了数百年。数百年的时间,自然可以产生许多传奇。但相比而言,沈汾记许宣平事显然更有说服力。即便如此,我们也没能从沈汾的文字中觅得太极功的只字片语。


  当年许宣平“隐居三十载,筑室南山巅”一诗,深深地触动了诗仙内心的隐士气质,他从长安不远千里抵新安歙县寻访许宣平。初建于唐朝的歙县醉白楼,也足以证明这段轶事。《续仙传》后被多种文集所转辑,此逸闻也始为民间所称道。此故事之流传,正如歙县醉白楼的题诗所述“凭楼听江流天籁,风晨月夕吊诗仙”,历代人们所凭吊的绝对不是许宣平的仙家道流传奇,而是故事本身所透现的诗仙李白迷人的浪漫气度。勤劳、古朴、尚武的徽州人对“桃食成仙”的许宣平,显得并不热衷。而此故事,在一千多年之后,则如沈汾所料,始被“好事君子学道之人谈柄”,不得不让人敬佩沈汾料事之深远矣。倘如《宋氏家传太极功源流支派论》所称,宋远桥之太极拳传自许宣平,那么许明恕家婢又是宋远桥之几代祖先呢?将原本与太极拳毫无关联的许宣平,扯进了太极拳的圈子之中。不知是许宣平之幸耶?抑或太极拳之不幸?